又是十幾日過去,卓家小廚房的灶眼上,一只青瓷陶甕正咕嘟咕嘟地吐著細(xì)密的水汽。
甕中是沈月疏守著火候、慢熬細(xì)燉的龍眼百合粥。
瑩白的米粒早已化開,與龍眼肉的清甜、百合的軟糯交融成一片溫潤的暖香。
這粥,是她特地為婆母備下的。
前幾日,劉子興的案子終是判了下來,依律流放。
那個曾為虎作倀、遞送消息的劉嬤嬤,也同判流刑。
眼見大勢已去,再無轉(zhuǎn)圜,她竟在堂上將心一橫,把蘇姑娘那樁舊事,又血淋淋地撕扯出來——
十六年前,蘇姑娘的母親蘇巧鳳帶著幼女前來認(rèn)親,劉嬤嬤受卓老夫人所托暗中作梗,設(shè)計將她們逐出了樂陽城。
卓家又一樁陳年往事,就這樣被赤裸地攤在了日光之下。
事態(tài)急轉(zhuǎn)直下,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沈月疏的預(yù)料。
接連兩樁家事淪為街頭笑談,卓老夫人面上雖不言語,那無聲的怨懟卻如沁骨的蛛絲,一層又一層,無聲纏繞在沈月疏周身。
沈月疏不是不曾試著挽回。
她尋些趣事湊近說笑,揀些可心物件恭敬奉上,可婆母始終神色淡漠,視她如無物。
今日見老夫人精神恍惚、神思不屬,她又想起醫(yī)書所載,道百合粥可安神定志,緩解失眠。
便默默去了灶房,依著書中步驟,又請陳嬤嬤在旁指點,細(xì)細(xì)守著一個多時辰。
小甕中米滾湯稠,熱氣氤氳著升起,也分不清是她額上的細(xì)汗,還是心底那點不被人見的期盼。
粥成,熄火。
沈月疏將熬好的百合粥徐徐盛入白瓷碗,又輕輕吹開些許熱氣,這才用托盤穩(wěn)穩(wěn)托住,轉(zhuǎn)身趁熱送往婆母居處。
竹影搖曳,卓老夫人獨自倚靠在黃花梨圈椅中,眼底卻是一片沉郁。
沈月疏本是她千挑萬選、親自為鶴卿定下的妻子。
初見時那般溫婉知禮,落落大方,怎料想過門不到一年,竟接連生出這許多是非——
先是執(zhí)意報官,平白惹出滿街流言蜚語,還不慎牽扯出蘇姑娘的舊日往事,鬧得整個京城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而后竟又女扮男裝,偷偷潛入書院聽課,甚至當(dāng)眾起身與人辯論,半點不顧及女兒家的矜持;
更甚者,還帶著鶴卿同去溫泉泡澡、同住雅舍,竟還在外夜不歸宿……
這一樁樁、一件件,哪還有半分名門閨秀該有的端莊體統(tǒng)?
念及此處,她只覺得心頭猛地一緊,連呼吸都滯了幾分。
成婚已過半年有余,可她的腹中卻始終沒有半點動靜。
難道……難道當(dāng)初,真的是自己看走了眼,錯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