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大理寺少卿,究竟哪一副面孔才是真的?
沈月疏心里這般想著,面上卻是儀態(tài)萬方地轉(zhuǎn)入屏風(fēng)后。
片刻,屏風(fēng)后傳來幾聲輕微的調(diào)試琴音,隨即,一曲清越婉轉(zhuǎn)的《高山流水》便流淌而出。
沈月疏的琴技雖比不得宮中樂師、但指法嫻熟,意境悠遠(yuǎn)。
席間眾人皆被琴音吸引,凝神靜聽,早已將方才那幾聲咳嗽和弦響拋諸腦后。
一曲終了,眾人陶醉拊掌,滿堂喝彩。
沈月疏從容自屏風(fēng)后走出,含笑接受眾人的贊譽,福身離場。
宴席重又熱鬧起來。
卓鶴卿原本緊繃的肩背悄然一松,指尖摩挲著杯沿,眼底壓不住地漾開幾分得意。
推杯換盞間,寧修年白皙的面皮上泛著不自然的紅暈,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朝著主位的卓鶴卿微微欠身,聲音略帶沙?。骸白看笕耍瑢嵲谑ФY。許是飲得急了些,修年頭沉得很,容修年暫離片刻,去廊下吹吹風(fēng),醒醒酒便回?!?/p>
卓鶴卿持杯的手頓了頓,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探究,面上卻依舊是溫煦的笑意:“寧議事若覺不適,盡可自便。若是實在難受,不妨讓下人領(lǐng)你去廂房稍作歇息?!?/p>
“多謝大人體恤,不必勞煩,透透氣便好?!?/p>
寧修年起身,舉止依舊得體,只是離席的腳步比平日稍快了兩分。
寧修年步入庭院,微風(fēng)吹過,他頓覺清醒不少,但那心底翻涌的驚濤駭浪,卻絕非酒意所能解釋。
他沿著回廊漫無目的地走著,腦中盡是沈月疏清麗溫婉的面容,只是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寧郎是路人。
她那日為何會乘程國公府的車輦,現(xiàn)在怎會又成為卓少卿的夫人?
就在這時,前方廊柱的陰影處,一抹月白色的裙裾正隨著步態(tài)輕輕搖曳。
是她!
此刻,沈月疏所有的注意力與溫柔,都凝聚在掌心牽著的小人兒身上,目光里滿是繾綣。
寧修年腳步陡然一僵,呼吸瞬間凝滯。胸腔里的那顆心,如脫韁野馬般狂跳起來,似要沖破喉嚨的束縛。
幾乎是在本能驅(qū)使下,他抬腳就想往前跨出一步,去問問她,是否還記得自己。
或者,只是打個招呼說聲感謝也好。
可最終,他的腳步硬生生剎住了。
那一步,到底沒能邁出去。
一個大理寺評事怎敢與大理寺少卿的夫人私下交談?這于禮數(shù)不合,于律法相悖!
自己但凡有一絲一毫逾越規(guī)矩的舉動,都可能為她、也為自己招來無端的麻煩與猜忌。
最終,他終究還是克制住了自己,什么也沒做。
他只是深深地凝望了一眼,便沿著來時的路,悄無聲息地退了回去。腳步比來時更輕卻又更沉。
待他走遠(yuǎn),一抹隱藏在假山石后的身影才微微一動,那人靜立片刻,仿佛確認(rèn)了什么,而后悄無聲息地轉(zhuǎn)身,沿著相反的方向緩步離去,沒有留下半點聲息。
只有廊下那穿堂而過的風(fēng),悄然目睹了方才的一切——那欲言又止的凝視,那克制隱忍的轉(zhuǎn)身,以及這最終無人察覺的悄然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