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醫(yī)死了。
不是被賜死,也非受刑,而是自我了結于太醫(yī)院那間他侍弄了一輩子草藥的丹房里。
他將自己畢生收集的珍稀藥材付之一炬,而后端坐于烈焰中,任憑那足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奇香將他吞噬。
他死時,身上穿著那套安氏乳母臨終前為他縫制的舊衣,面目安詳,仿佛只是赴一場等待已久的安眠。
消息傳到昭陽殿時,虞嫵華正臨窗剪下一枝開得過艷的臘梅。
她并未入宮向蕭玦請罪,更沒有為安太醫(yī)的死流露出半分動容。
自那日琉璃瓶碎,鼓聲驚天之后,她仿佛徹底將自己與外界隔絕。
宮人們只看到,昭陽殿內所有名貴的熏香都被撤下,換上了一種名為“定魂引”的奇特香料。
此香燃時無聲無息,淡不可聞,卻像一只無形的手,將虞嫵華那因蠱毒而躍遷的感知力,從她與蕭玦二人之間的狹窄共生,無限地放大、延展,直至籠罩住這座巍峨的紫禁城。
夜半三更,萬籟俱寂。
虞嫵華靜坐于殿中,雙目輕闔,整座皇宮的脈動,卻如一幅紛繁復雜的畫卷,在她腦海中清晰展開。
她“聽”到了。
紫宸宮深處,是蕭玦那如鋼鐵洪流般壓抑著的、冰冷刺骨的帝王心緒,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冷巷偏殿的角落,是無數(shù)被遺忘的宮人那瀕死般的嗚咽與絕望,細若游絲。
而最北側的禁軍營房,那里本該是皇城最忠誠的心臟,此刻卻涌動著一股截然不同的躁動——那是被金錢與許諾點燃的貪婪,是即將噴薄而出的、混雜著興奮與恐懼的殺意。
一股熱流,正沿著地底的脈絡,悄然匯向冬至祭典的太廟。
虞嫵華緩緩睜開雙眼,深不見底的眸中沒有半分驚慌,只有獵人鎖定獵物時的極致冷靜。
“春桃兒。”她輕聲喚道。
新晉的小宮女連忙趨步上前,垂首侍立。
她因那日傳遞玉佩有功,被阿箬提拔到了近前伺候。
“你昨夜替本宮去內務府送藥時,可還記得經(jīng)過地窖第三道鐵門時的情形?”虞嫵華的聲音很輕,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春桃兒雖膽小,記路和細節(jié)的本事卻是一絕。
她努力回想片刻,小聲答道:“回貴妃娘娘,奴婢記得。當時天黑,奴婢提著燈籠,正好看見烽火匠孫六叔蹲在門口搓一捆麻繩。那繩結打得好生古怪,一節(jié)扣著一節(jié),像條大蜈蚣在上面爬。”
蜈蚣結。
虞嫵華的眸光驟然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