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嫵華命紅袖在參湯中加入了微量安神散,足以讓蕭玦陷入最易被侵入的淺眠狀態(tài)。
又讓黃煙蘿在龍榻的明黃帷帳外,懸掛上一串她親手改造過的風(fēng)鈴。
那鈴鐺的材質(zhì)與鈴舌的重量都經(jīng)過精確計算,風(fēng)過處,發(fā)出的鈴音清越悠長,其頻率,恰好是《折柳吟》的某個變調(diào)。
子時,萬籟俱寂。
虞嫵華獨自守在龍榻三尺之外的錦凳上,手中捏著一根細(xì)如牛毛的銀針。
風(fēng)鈴聲幽幽響起,龍榻上的蕭玦眉心緊蹙,開始在夢中輾轉(zhuǎn),唇間逸出破碎的呢喃:“燈……別滅……”
每當(dāng)他吐出這三個字,虞嫵華便毫不猶豫地將銀針刺入自己的指尖。
尖銳的刺痛讓她與那股情緒的共鳴瞬間達到了峰值。
她“看見”了冷宮里,前世的自己含笑吹熄油燈,鴆酒滑入喉頭的最后一幕。
更清晰的,是她“聽”到了此刻蕭玦內(nèi)心深處那無聲的咆哮:“我不該信她!我不該……讓你走!”
他的悔恨,如巖漿般灼熱。
然而,就在這股情緒達到頂點的瞬間,虞嫵華敏銳地感知到一股外來的、冰冷的意志正試圖強行介入,像一只無形的手,要將這股悔恨扭曲、放大!
她循著那股意志的源頭“望”去,只見偏殿之內(nèi),安太醫(yī)正襟危坐,手中持著一枚色澤蒼白的骨笛,湊在唇邊,吹奏著人耳無法聽見的低頻音波,企圖強化蕭玦夢中的“悔恨”與“痛苦”。
虞嫵華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收回心神,立即低聲對身后的阿箬下令:“去,即刻調(diào)來禁軍樂坊所有南疆樂器的入庫登記冊,查三十年前,廢后入殮時的陪葬品名錄!”
阿箬的效率極高,不過半個時辰,答案便已呈上。
那枚骨笛,正是三十年前那位因巫蠱之罪被打入冷宮、最終自盡的廢后心愛之物,本該永沉地宮,不見天日。
次日清晨,當(dāng)安太醫(yī)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太醫(yī)院的值房時,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案頭,竟端端正正地擺著一枚一模一樣的骨笛摹本。
笛下,壓著一張字條,上面是貴妃娘娘那嫵媚又鋒利的筆跡:“令堂若知你盜其遺物,夜擾君父清夢,恐九泉之下,亦難安寢?!?/p>
“哐當(dāng)”一聲,安太醫(yī)手中的藥箱轟然落地,他整個人癱坐在地,一張老臉血色盡褪,渾濁的老淚瞬間涌出。
他沒有辯解,只是失神地喃喃自語:“我……我只是想讓他記得……這世上,曾有人真心愛過他……”
虞嫵華不知何時已悄然立于他身前,居高臨下地望著這個瞬間蒼老了二十歲的老人,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你以為愛是喚醒他的痛苦?不,真正的愛是——讓他醒來后,還能有力量活下去。”
她轉(zhuǎn)身離去,在踏出殿門的瞬間,對阿箬的吩咐輕得如同嘆息:“把那支骨笛燒了,灰燼……混進他每日服用的寧心丸里?!?/p>
摧毀一個人執(zhí)念的最好方式,不是斬草除根,而是讓他親手,一分一毫地,吞下自己信仰的灰燼。
而此刻,遠(yuǎn)處的紫宸宮中,沉睡的蕭玦忽然翻了個身,大手在枕邊一陣摸索,竟緊緊抓住了一方早已褪色的繡蝶帕子。
在無人看見的睡夢里,他那緊抿的、總是透著暴戾的唇角,竟微微上揚,浮現(xiàn)出一絲極淡、極輕柔的笑意,仿佛在無盡的黑暗中,終于等到了他尋覓已久的歸人。
昭陽殿的宮門,自此一連數(shù)日,緊閉不開。
虞嫵華沒有再踏足任何地方,她將自己關(guān)了起來,仿佛一場驚心動魄的狩獵之后,徹底陷入了沉寂。
只是無人知曉,她并非在舔舐傷口,也非在慶祝勝利。
因為在最深層的意識交匯中,她窺見了一些別的東西——一個比她為蕭玦構(gòu)建的牢籠更可怕的監(jiān)牢,以及一把如今正被她握在手中的、冰冷刺骨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