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nèi)一瞬間靜得只剩下燭火爆開的“畢剝”聲。
那張薄如蟬翼的地圖,落在虞嫵華的手中,卻重逾千斤。
她沒有絲毫猶豫,目光徑直落向殿角那尊小小的藥王爺香爐。
今夜,她要撬開的,不止是深宮的秘聞,還有人心最底層的恐懼。
半個時辰后,昭陽殿的偏殿內(nèi),一個瘦小的身影瑟縮在錦杌上,正是從丹書閣連夜“請”來的小秤童六兒。
他懷里緊緊抱著自己的小藥秤,仿佛那是唯一的護(hù)身符,一雙眼睛驚恐地看著眼前這位美得不似真人的貴妃娘娘。
虞嫵華沒有說話,只是讓白芷將一盞琉璃小盅推到他面前。
盅內(nèi),碧綠色的液體散發(fā)著奇異的冷香。
“這是‘定神露’。”虞嫵華的聲音輕柔得像雪花落地,“用沈太醫(yī)自己的方子,減了三分毒性,添了七分安寧。飲下它,你夜里便不會再被那些背不下來的禁書驚擾,更不會夢到沈太醫(yī)那張血肉模糊的臉?!?/p>
六兒猛地一顫,死死咬住嘴唇。
他知道,貴妃娘娘什么都知道了。
恐懼與誘惑在他心中激烈交戰(zhàn),最終,對無盡夢魘的畏懼占了上風(fēng)。
他顫抖著手,端起小盅一飲而盡。
藥力入喉,一股清涼之意瞬間滌蕩了四肢百骸,原本紛亂的心緒竟真的平定了下來。
他的眼神漸漸清明,再看向虞嫵華時,已沒了方才的慌亂。
“……換魂香,逆行為咒,魂必系于井脈。”孩童清脆又略帶沙啞的聲音在殿內(nèi)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記憶深處艱難挖出,“若遇逆流,前世因果倒灌,神魂顛倒,如墜輪回。沈家老宅……書房第三塊地磚下有暗道,直通宮墻外的一口廢井。每逢朔月,井壁會……會滲出赤水,那味道,和沈太醫(yī)煉的‘喚靈散’一模一樣?!?/p>
虞嫵華靜靜聽著,指甲已悄然嵌入掌心。
就在六兒提到那口廢井時,她腦海中金手指的畫面再度炸開:井口邊,一雙繡著并蒂蓮的軟緞繡鞋一閃而過,那正是她多年前親手繡好,埋在昭陽殿后海棠樹下的那方褪色帕子上,一模一樣的花樣!
她終于確認(rèn)——那蒙面女子傾倒紅液之地,便是她前世自盡的冷宮枯井,也是她今生命運重啟的原點!
“白芷,”她聲線平穩(wěn),聽不出半分波瀾,“去請井婆柳媽來一趟?!?/p>
掌燈時分,專司清理宮井的柳媽被帶到了昭陽殿。
老婦人常年在陰濕的井邊勞作,一身的寒氣與咳喘,一見到虞嫵華便跪倒在地,身子抖得像風(fēng)中殘葉。
虞嫵華沒有問話,而是親手將一碗熱氣騰騰的膏狀甜品遞到她面前。
“這是‘蓮心膏’,嘗嘗吧?!?/p>
柳媽渾濁的老眼瞬間睜大,這宮中早已失傳的方子,專治她們這些井工的咳血老毛病,據(jù)說只有最體恤下人的老太后在世時才做過。
她看著那碗溫?zé)岬奶鹌?,再看看眼前貴妃清冷卻并無鄙夷的眼眸,一股熱流直沖眼眶,幾十年的委屈與恐懼轟然決堤。
“娘娘!”柳媽老淚縱橫,聲音嘶啞,“老奴說!老奴都說!十五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大雪的夜里,老奴親眼看見兩個黑衣人抬著一個大壇子扔進(jìn)了那口廢井,壇身上烙著一個‘沈’字!壇子一碎,那井水就變成了紅色,整整三天都沒散去!第二天,宮里就傳出詔令,說……說先帝龍體康泰了!”
她像是要將所有秘密都倒出來,顫抖著從懷里摸出一塊被布包了十幾層的玉牌:“老奴本想上報,卻被一個蒙面的宮裝女子攔住,她塞給老奴這個,讓老奴爛在肚子里!她說,為了虞家,也為了她自己?!?/p>
玉牌入手溫潤,虞嫵華指尖觸及那熟悉的雕刻紋路時,心口猛地一抽。
那是一只展翅的蝴蝶,是她母親留給她唯一的遺物,三年前在將軍府被盜,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