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32章 雪夜暗涌，釜底抽薪（第1頁）

江南的雪，綿密而下，覆蓋了秦淮河的畫舫笙歌，也為金陵城披上了一層素縞。周文璧等大儒掀起的“辟異端”風潮，如同這冬日寒風，凜冽刺骨，讓《新學啟蒙》的推廣在明面上幾乎停滯，書坊不敢公然售賣，士子不敢公然研讀。然而，冰雪之下，生機往往以更隱秘的方式孕育。

趙明薇居于西湖別院，看似被這文攻的寒流所困，實則并未停止行動。她深知，要破此局，需從根基動搖舊學賴以生存的土壤——那便是被排除在主流仕途之外，卻又占據(jù)人口絕大多數(shù)的寒門子弟與平民百姓。

雪夜，別院暖閣內，炭火噼啪。趙明薇與幾位心腹，以及兩位秘密前來、在江南民間興辦新式蒙學頗有名望的夫子，正圍爐夜話。這兩位夫子，一位姓陳，一位姓李，皆曾屢試不第，看透科舉僵化，轉而致力于教授幼童實用之學，對《新學啟蒙》中的道理極為推崇。

“周文璧等人，踞守道德高地，動輒以‘道統(tǒng)’壓人，尋常辯駁難以奏效?！壁w明薇纖指輕撫茶盞，眸中映著跳動的火光，“然，江南之地，并非只有鐘山書院，并非只有皓首窮經的士子。更多人家，所求不過子弟能識字明理，習得一技之長，安身立命?！?/p>

陳夫子點頭嘆道：“殿下明鑒。寒門子弟，求學無門，即便僥幸識得幾個字，所學亦多迂闊，于生計無補。若有實用之學，能令其謀得一份工坊差事，或是通曉算數(shù)經營小家，便是天大恩德?！?/p>

李夫子接口道：“《新學啟蒙》中農桑、水利、醫(yī)藥、算學諸篇，正是此類學問。只是如今被周山長等斥為異端，尋常蒙學亦不敢采用，恐惹非議?！?/p>

“既然明路受阻，便走暗線?！壁w明薇語氣決斷，“陳夫子，李夫子，本宮欲以‘西海閣’及幾家合作商號之名，暗中資助你們這樣有志于新式蒙學的夫子。教材，就用這《新學啟蒙》，稍加改編，使其更貼近蒙童認知。學堂不必張揚，可設于市井之間，工坊之側，專收寒門子弟，束脩全免，還提供一頓午膳?！?/p>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銳光：“不僅要教，還要讓他們學以致用。與‘明珠實業(yè)’在江南的工坊、貨棧打招呼，優(yōu)先錄用這些學堂出來的學生，讓他們親眼看到，所學新知，真能換來溫飽，乃至改變命運?！?/p>

此為“釜底抽薪”之策。舊學依靠科舉功名吸引學子，若明珠嶼能開辟出一條不依賴科舉、憑借實學便能安身立命、甚至獲得優(yōu)渥生活的路徑，那么舊學對寒門子弟的吸引力將大大降低。當新一代人成長起來，他們的知識結構和價值觀念，將從根本上改變江南的文化生態(tài)。

與此同時，沈知意在明珠嶼，也配合著趙明薇的行動。她并未與周文璧等人在言論上多做糾纏，而是通過“鴻雁”系統(tǒng)，將江南各地官倉存糧、歷年漕運損耗、常見疫病防治情況等數(shù)據(jù)，進行整理分析，形成一份份條理清晰、數(shù)據(jù)翔實的報告。這些報告，通過特殊渠道，首接呈送皇帝及戶部、工部等實務部門。

報告中，她以江寧府某年因賬目不清導致的糧倉虧空為例，指出若有精通新式算學之人管理，此類漏洞大多可以避免；又以漕運船只因設計不佳、屢屢擱淺維修為例，說明基礎物理知識于工程實踐之重要。她沒有提《新學啟蒙》，也沒有提格物大道，只擺事實，列數(shù)據(jù)，證明舊有管理模式和知識體系的不足，以及新學在解決實際問題上的巨大潛力。

皇帝李昊看著這些與他案頭那些空泛的奏疏截然不同的報告，尤其是其中關于漕運損耗的具體數(shù)字對比，眉頭深鎖。他知道沈知意所言非虛，帝國龐大的軀體，正因無數(shù)類似的管理和技術低效而在不斷失血。而周文璧等人的奏疏，除了道德批判，并未提出任何解決這些實際困境的方案。

雪依舊在下。金陵城鐘山書院內，周文璧與一眾門生弟子，仍在慷慨激昂地聲討“異端”，卻未曾察覺，就在離書院不遠的幾條街巷外，幾所不起眼的院落里，昏黃的燈火下，一群衣衫樸素的孩童，正跟著夫子，一字一句地讀著被他們斥為“邪說”的《新學啟蒙》改編蒙學課本。而在帝國的權力中心，一種基于效率和事實的評判，正在悄然發(fā)生。

趙明薇推開暖閣的窗戶，一股寒氣涌入，卻讓她精神一振。她望著窗外漫天飛舞的雪花，輕聲道：“這雪，看似能將一切覆蓋掩埋。卻不知，雪水浸潤之下，泥土中的種子，正蓄勢待發(fā)?！?/p>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在文攻與實利、舊學與新知、臺面與地下多個層面同時展開。勝負之手，己不全然取決于朝堂的爭論與士林的清議，更在于那千千萬萬渴望改變的普通人心中，悄然播下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