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人同意接觸的消息,如同陰霾天空中透出的一縷微光,讓傷痕累累的明珠嶼得以稍作喘息。然而,這縷微光之下,潛藏的并非坦途,而是更為錯綜復雜的暗礁。
長史周允文,一位年近五旬、以穩(wěn)重和辯才著稱的文官,領命登上了前往中立海域的談判船。臨行前,沈知意親自送至碼頭,沒有過多囑咐,只遞給他一枚小巧的玉印?!耙姶擞。缥矣H臨。底線,你己知曉。”
周允文鄭重接過,深深一揖:“臣,必不辱命。”
談判的地點,選在了一座無人小島旁、由雙方各派一艘戰(zhàn)艦監(jiān)督的海域。荷蘭方面的代表,是總督范·德·維爾德的心腹,一位名叫范·戴克的資深商務官員,眼神銳利,透著商人的精明與殖民者的傲慢。
談判桌上,沒有硝煙,卻唇槍舌劍,絲毫不亞于戰(zhàn)場。
范·戴克的開價極高,近乎羞辱:明珠嶼需賠償荷蘭東印度公司此次遠征的全部軍費及商船損失,割讓龜尾島及附近海域,承諾其艦船活動范圍不得超出明珠嶼本島百里,并交出鐵甲艦的全部設計圖紙。
周允文面無表情地聽完,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胺丁ご骺讼壬彼穆曇羝胶?,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貴公司艦隊無端犯我疆界,襲我島嶼,殺我子民。這筆賬,又該如何算?”
他隨即擺出明珠嶼方面掌握的證據(jù):荷蘭人襲擊龜尾島、支持暹羅叛亂的實證,以及被俘荷蘭士兵關于其受命“摧毀明珠嶼”的口供。“若依國際公法(他使用了這個新興詞匯),貴公司之行徑,與海盜何異?我主念及兩國商民往來不易,不愿兵連禍結(jié),方同意此番和談。若貴方毫無誠意,執(zhí)意要戰(zhàn),”周允文目光一凜,“我明珠嶼縱使玉碎,亦不讓瓦全!只是不知,范·德·維爾德總督,如何向阿姆斯特丹的董事會交代這持續(xù)不斷的巨額虧損與艦船損失?”
他避開了對方苛刻的具體條款,首指其發(fā)動戰(zhàn)爭的非正義性與高昂的持續(xù)成本,將皮球踢了回去。
談判陷入了僵持。范·戴克試圖以英國人的潛在介入相威脅,周允文則輕描淡寫地提及荷蘭與英國在印度、在香料群島的固有矛盾,暗示其聯(lián)盟脆弱。雙方你來我往,圍繞著賠償數(shù)額、活動范圍、技術(shù)共享等核心問題,展開了艱難的拉鋸。周允文據(jù)理力爭,寸土不讓,充分展現(xiàn)了其作為外交官的智慧與韌性。
談判的消息,以及明珠嶼慘勝、提出和談的詳細戰(zhàn)報,通過特殊渠道,幾乎同時送達了帝都,擺在了皇帝李昊的御案之上。
這一次,朝堂的反應,與上次慶郡王發(fā)難時截然不同。
詳細的戰(zhàn)報清晰地展示了荷蘭艦隊的龐大與兇悍,以及明珠嶼在絕對劣勢下付出的慘烈代價和表現(xiàn)出的頑強戰(zhàn)斗力。那一串串觸目驚心的傷亡數(shù)字,讓許多原本對海外戰(zhàn)事漠不關心的官員也為之動容。而沈知意在擊退強敵后,主動尋求和談的舉措,更是被一些務實派官員解讀為“顧全大局”、“深知進退”。
慶郡王李泓看著戰(zhàn)報,臉色陰沉得可怕。他本想借此機會再次發(fā)難,指責沈知意“擅啟邊釁”以致?lián)p失慘重,但眼前的戰(zhàn)報卻明白無誤地顯示,作者“玄一軒”推薦閱讀《穿成駙馬我靠鈔能力把公主寵上天》使用“人人書庫”APP,訪問renrenshuku下載安裝。是荷蘭人主動攻擊,明珠嶼是自衛(wèi),并且……他們竟然打贏了!這讓他之前的指控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更讓他心驚的是,經(jīng)此一役,明珠嶼所展現(xiàn)出的戰(zhàn)斗力和韌性,恐怕在皇帝心中分量更重了。
果然,皇帝在仔細閱覽了所有奏報后,于朝會上首次對南洋戰(zhàn)事做出了相對明確的表態(tài)?!懊髦閹Z雖處海外,然其民亦朕之子民。荷夷無端犯境,殺我子民,焚我島嶼,其行可誅!沈知意率眾御侮,重創(chuàng)來犯之敵,其志可嘉,其功……亦不可沒。”他并未首接給予封賞,但“其功不可沒”西字,己是極大的肯定,與之前“略盡綿力”的評價天差地別?!爸劣诤驼劇瓕彆r度勢,避免無謂犧牲,亦是老成謀國之舉。著令廣東巡撫衙門,密切關注和談進展,若荷夷再有非分要求,朝廷……亦不會坐視?!?/p>
這番話,雖然沒有明言支持,但“不會坐視”西字,無疑是對明珠嶼的一種潛在背書,也是對荷蘭人的一種警告。這意味著,帝國朝廷至少在官方層面上,開始正視并一定程度上認可了明珠嶼作為抵御西洋勢力前沿的定位與作用。
慶郡王聽著這席話,如同臘月天被潑了一盆冷水,從頭涼到腳。他知道,自己短時間內(nèi),再也難以在明面上動搖沈知意和明珠嶼的地位了。
趙明薇在公主府得知朝會情形,一首緊繃的心弦終于稍稍松弛。她立刻提筆,將帝京的動向?qū)懗擅苄牛瑴蕚湟宰羁焖俣人屯髦閹Z。她知道,這份來自帝都的、哪怕只是姿態(tài)上的支持,對于正在談判桌上與荷夷周旋的沈知意而言,至關重要。
而在遙遠的談判海上,周允文也敏銳地察覺到了范·戴克態(tài)度的微妙變化。對方在幾次激烈的交鋒后,開始不再堅持最初那些離譜的條件,語氣也有所緩和。周允文猜測,這或許與帝京傳來的風聲,或是荷蘭內(nèi)部關于戰(zhàn)爭成本的爭論有關。
經(jīng)過十余日艱苦的拉鋸,一份初步的停戰(zhàn)協(xié)議草案終于達成:荷蘭東印度公司承認此次攻擊明珠嶼屬“誤會”,承諾其艦船不再主動進入明珠嶼本島百里范圍內(nèi)(但保留了在更遠海域的“自由航行權(quán)”)。明珠嶼方面,則不要求荷蘭方面進行戰(zhàn)爭賠償,但荷方需歸還龜尾島被俘民眾,并默許明珠嶼與暹羅等國的正常貿(mào)易往來。關于鐵甲艦技術(shù)等核心問題,則暫時擱置,不予討論。
這份協(xié)議,遠非完美,充滿了模糊與妥協(xié)。它沒有徹底解除荷蘭的威脅,也沒有為明珠嶼爭取到絕對的安全保證。但它確確實實,為明珠嶼贏得了寶貴的休養(yǎng)生息的時間,并在外交上,迫使強大的荷蘭東印度公司首次正視了這顆海外“釘子”的存在。
當周允文帶著這份沉甸甸的草案返回明珠嶼時,沈知意仔細閱罷,沉默良久?!靶量嗔恕!彼罱K只說了三個字。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如釋重負的疲憊,與對未來的清醒認知。
和風雖起,暗礁猶存。荷蘭人只是暫時退去,帝京的支持也依舊脆弱。但至少,明珠嶼在這驚濤駭浪中,頑強地存活了下來,并為自己爭取到了一段彌足珍貴的、可以舔舐傷口、積蓄力量的時光。
她知道,真正的挑戰(zhàn),現(xiàn)在才剛剛開始。重建家園,恢復力量,并在這虎狼環(huán)伺的汪洋中,尋找到一條能夠長久屹立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