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旨意,如同一場驟然而止的暴風雨,留下了滿地狼藉與一片詭異的寧靜。沈知意被褫奪爵位官職,卻又以“白衣之身”被委以“總領明珠嶼”與“鐵路技術總顧問”的重任,這前所未有的處置方式,讓整個帝國官場都陷入了一種失語的狀態(tài)。彈劾者未能如愿以償將其徹底打倒,支持者亦未能完全為其正名,所有人都需要時間,來消化和理解這帝王心術下的新格局。
明珠嶼指揮中心內,氣氛卻并未因沈知意的“戴罪之身”而變得壓抑。相反,一種更為凝練、更為專注的氣息彌漫開來。那些虛浮的頭銜與光環(huán)被剝離,剩下的,是核心團隊對沈知意個人能力與理念更深切的認同與追隨。
“也好?!鄙蛑鈸Q下官服,身著簡便的深色常服,站在巨大的海圖前,聲音平靜無波,“從此,行事反倒少了許多顧忌。”她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位核心成員,“陛下要的是鐵路通達,要的是明珠嶼的產出與利稅。我們便給他這些。只要我們能持續(xù)創(chuàng)造無可替代的價值,這‘白衣’,便是最堅硬的鎧甲?!?/p>
趙明薇站在她身側,目光堅定。沈知意身份的暴露與處置,非但沒有讓她退縮,反而讓她以一種更決絕的姿態(tài),站在了沈知意身邊。她動用自己長公主的一切影響力,確保明珠嶼與大陸的貿易渠道、資源補給不受影響,并更加積極地周旋于帝都權貴之間,將“沈知意”這個名字與“國之利刃”的形象牢牢綁定。
然而,現(xiàn)實層面的挑戰(zhàn)接踵而至。慶郡王李泓正式以“總辦大臣”的身份入駐鐵路督辦衙門,他帶來的那套遵循舊例的官僚體系開始全面接管鐵路的行政、財務與人事。盡管旨意明確沈知意負責技術,但技術與行政、財務本就難以完全切割。
第一次沖突發(fā)生在關于后續(xù)鐵路線路技術標準的制定上。沈知意團隊基于大量實驗數(shù)據(jù)與長遠運營考量,提出了一套更為精密、要求更高的新標準,涉及鋼軌強度、枕木材質、彎道曲率乃至信號系統(tǒng)。
慶郡王麾下的官員立刻提出異議:“沈……先生所提標準,固然精良,然造價高昂,遠超舊例。且各地工坊能否達到此等要求,亦是未知之數(shù)。是否可適當放寬,以求速成?”
沈知意并未動怒,只是將一厚摞實驗數(shù)據(jù)與對比分析報告放在慶郡王案頭:“王爺,鐵路非是房舍道路,可修修補補。其承載萬鈞,高速運行,毫厘之差便可釀成車毀人亡之慘劇。今日放寬一分標準,明日便可能付出十倍百倍之代價。這些數(shù)據(jù)清晰表明,采用新標,雖初期投入增加三成,但維護成本可降五成,使用壽命延長一倍,安全系數(shù)更是天壤之別。何為節(jié)省,何為浪費,一目了然。”
慶郡王沉吟不語。他并非不懂其中道理,但他更需權衡朝廷的財政壓力與各方勢力的平衡。最終,他采取了折中之策:主要干線強制采用新標,次要支線可“酌情參照”,這為后續(xù)的混亂埋下了伏筆。
更大的摩擦來自于人事。慶郡王遵循舊制,開始安排大量勛貴子弟、科舉正途官員進入鐵路系統(tǒng),占據(jù)管理職位。這些人大多對工程技術一竅不通,卻習慣于官場做派,與明珠嶼培養(yǎng)出來的、注重實務的技術官員格格不入。
一次工程協(xié)調會上,一位新上任的戶部派駐官員,對一份關于橋梁建材的采購方案百般挑剔,言必稱“祖制”、“成例”,質疑價格,拖延簽字。負責此事的格物書院出身的技術官員據(jù)理力爭,雙方爭執(zhí)不下。
沈知意得知后,首接找到了慶郡王?!巴鯛敚F路建設,分秒必爭。若外行領導內行,事事掣肘,非但延誤工期,更恐滋生腐敗,危及工程質量。技術事務,當由懂技術之人決斷。行政考核、財務審計,王爺自可嚴格把關,但技術決策權,必須獨立?!?/p>
她的態(tài)度強硬而不失分寸。慶郡王也深知其中利害,若鐵路出事,他這首任總辦大臣首當其沖。經過一番博弈,雙方達成默契:技術層級擁有獨立的評審與決策通道,行政體系負責監(jiān)督與執(zhí)行,互不干涉,但重要決策需報總辦大臣備案。
這是一條在舊體制夾縫中艱難開辟出的道路。沈知意以其精湛的技術權威和不容置疑的務實態(tài)度,勉強守住了事業(yè)推進的核心底線。她更像一個手持火炬的引路人,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照亮腳下有限的范圍,堅定前行。而身后,是逐漸適應新規(guī)則的合作者,是依舊虎視眈眈的舊勢力,以及那位深居宮中、時刻衡量著利弊的帝王。
白衣執(zhí)炬,其光雖微,卻足以刺破重重迷霧,指向未來。這破曉之路,注定崎嶇,但腳步,未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