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全力推進”的旨意,如同給西線勘探隊注入了一劑強心針。物資與人員的補給開始艱難地越過千山萬水,向西部匯聚。然而,西陲大地似乎有意要考驗這支隊伍的極限,將最嚴酷的挑戰(zhàn)留在了最后。
勘探隊推進至一片廣袤無垠、被稱為“死亡之?!钡母珊喳}澤。放眼望去,天地間一片灰白,龜裂的地表覆蓋著厚厚的鹽殼,在烈日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諝庵袕浡虧臍庀?,植被絕跡,水源難尋,只有零星耐旱的棘刺灌木點綴著這片死寂。
按照規(guī)劃,鐵路必須穿過這片鹽澤,才能抵達最后的終點——鎮(zhèn)西關(guān)。然而,鹽澤的地質(zhì)條件,比風吼口的烈風、黑石峽的匪患更為棘手。松軟的鹽殼之下,是深達數(shù)丈、飽含腐蝕性鹽分的淤泥層。尋常的路基修筑方法在此完全失效,沉重的列車一旦駛上,必將陷入無底泥淖。
“總顧問,此地……怕是過不去了?!必撠煹刭|(zhì)勘探的學子聲音干澀,手中的探桿從淤泥中拔出,帶出一股刺鼻的氣味,“地基承載力幾乎為零,且鹽分對鋼鐵軌枕的腐蝕性極強。我們攜帶的所有常規(guī)材料,都無法應對?!?/p>
營地駐扎在鹽澤邊緣,連日的勘測毫無進展,絕望的情緒如同瘟疫般在隊伍中蔓延。就連最堅韌的老工匠,望著眼前這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灰白,也忍不住搖頭嘆息。
慶郡王從帝都發(fā)來的文書,依舊帶著催促的語氣,詢問工程進度,并再次“建議”考慮使用格物總院提供的“低成本”防腐材料,以節(jié)省開支。字里行間,透著對前方困境的不解與不耐。
沈知意站在鹽澤邊緣,熾熱的風卷起她沾滿鹽漬的衣角。她沒有回應那份文書,只是沉默地凝視著這片死亡之地。趙明薇托人捎來的信中提到,朝中雖己無人公開反對西線,但私下里,認為西線“得不償失”、“應適時止損”的議論從未停止。若鹽澤無法攻克,西線鐵路很可能就此夭折,之前所有的努力與犧牲都將付諸東流。
壓力如山,但她眼中卻未見慌亂。她蹲下身,抓起一把灰白的鹽土,在指尖捻磨,又用舌頭極輕地嘗了一下,眉頭微蹙。
“鹽……”她喃喃自語,“既是腐蝕之源,或也可為穩(wěn)固之基?”
一個近乎異想天開的念頭在她腦中閃過。她立刻召集所有技術(shù)人員,包括己經(jīng)成長為得力助手的孫奕。
“我們不用外來材料與這鹽澤對抗,”沈知意目光灼灼,指著腳下的土地,“我們用它本身來筑路!”
她提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鹽土固化筑路法”構(gòu)想:利用鹽澤中取之不盡的鹽土為主要原料,混合少量石灰、本地發(fā)現(xiàn)的某種特殊黏土以及有限的、經(jīng)過改良的抗腐蝕膠凝材料,在特定含水量下進行壓實,形成具有一定強度和抗腐蝕性的路基。同時,在路基內(nèi)部設(shè)計排水盲溝,引導地下滲水,減少鹽分溶解對路基的破壞。
這個想法太過大膽,超出了所有人的認知。“總顧問,鹽土如何能筑路?遇水即溶,如何承重?”孫奕忍不住質(zhì)疑?!皢我畸}土自然不行?!鄙蛑猱惓@潇o,玄一軒說:歡迎到頂點小說220book閱讀本書!“但混合石灰可產(chǎn)生膠結(jié)作用,特殊黏土能增加塑性,控制好配比和壓實度,或可形成一種新的、適應此地的‘鹽砼’!我們需要立刻進行配比試驗!”
沒有退路,便是唯一的生路??碧疥牼偷剞D(zhuǎn)化為試驗隊。他們在鹽澤邊緣搭建起簡易的工棚,利用帶來的有限儀器和本地搜集的材料,開始了夜以繼日的試驗。不同的鹽土、石灰、黏土配比,不同的加水量,不同的壓實方法……成千上百個試驗模塊被制作出來,標記,然后暴露在鹽澤極端的環(huán)境下進行測試。
失敗是常態(tài)。大多數(shù)模塊在干燥時看似堅硬,一旦接觸濕氣或承受壓力,便迅速軟化、崩解。工棚內(nèi)彌漫著失望與焦灼的氣息。
沈知意幾乎不眠不休,她守在試驗場,記錄著每一個模塊的變化,分析著每一次失敗的數(shù)據(jù)。她的臉龐被鹽澤的風沙侵蝕得更加粗糙,嘴唇干裂出血,唯有那雙眼睛,依舊亮得驚人,仿佛燃燒著不滅的火焰。
孫奕看著她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他來自格物總院,帶著監(jiān)視與學習的雙重任務,但此刻,他心中只剩下純粹的敬佩。他不再僅僅是完成任務,而是真正投入到了這看似不可能的研究中,提出了許多有價值的建議。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一個黎明。負責夜間觀測的工匠驚喜地發(fā)現(xiàn),一批采用了新配比(增加了某種棘刺灌木燃燒后的灰燼作為添加劑)、并經(jīng)過特殊分層壓實和表面封閉處理的試驗模塊,在經(jīng)過數(shù)日的日曬風吹和模擬小雨后,竟然保持了驚人的完整性和強度!
消息傳來,整個營地沸騰了!沈知意撫摸著那塊表面粗糙卻異常堅硬的灰白色“鹽砼”模塊,指尖感受到的,是絕境中孕育出的希望。她立刻下令,擴大成功配方的試驗規(guī)模,并進行承載能力測試。
初步結(jié)果令人振奮。這種“鹽砼”的強度雖然遠不如常規(guī)混凝土,但足以支撐經(jīng)過輕量化設(shè)計的鐵路路基,其抗腐蝕性能更是出乎意料地良好。
“立刻將成功配方和試驗數(shù)據(jù)整理成詳細報告,連同樣本,急送帝都!”沈知意下令,聲音中帶著一絲久違的激昂,“同時,在鹽澤邊緣選取一段,開始修筑試驗路基!”
當慶郡王在帝都收到那份詳細報告和那塊奇特的“鹽砼”樣本時,他沉默了許久。他無法想象,沈知意是如何在那片絕地之中,點石成金,化腐朽為神奇。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他與沈知意之間的差距,不僅僅在于技術(shù),更在于那種面對絕境時,永不熄滅的探索精神與創(chuàng)造之力。
而皇帝在御書房內(nèi),
著那塊灰白色的“鹽砼”,聽著內(nèi)侍誦讀報告中關(guān)于鹽澤筑路的艱辛與突破,目光深邃難明。
死亡之海,依舊一片死寂。但在這灰白之下,希望的星火己然燃起,并即將燎原。沈知意站在初具雛形的試驗路基上,望著遠方依舊浩瀚的鹽澤,她知道,最艱難的一關(guān),或許己經(jīng)過去。西線鐵路,必將穿透這片絕地,抵達它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