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事總督府”的拜帖,如同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在看似平靜的漕幫總舵激起了千層浪。總舵主曹莽,一個年約五旬、身材魁梧、眼神銳利如鷹的老者,捏著那張質(zhì)地精良、措辭客氣卻隱含威勢的帖子,眉頭緊鎖。
“沈知意……她找我們這些水里討食的粗人作甚?”曹莽的聲音沙啞,帶著常年指揮號子留下的痕跡。他麾下幾位堂主議論紛紛,大多認為這是鴻門宴,是官府借這位新貴之手來整頓乃至吞并漕幫的信號。
“父親,此女風(fēng)頭正勁,連荷蘭人的堅船利炮都奈何她不得,如今圣眷正濃,我們……不宜硬碰?!闭f話的是曹莽的獨子曹云,年近三十,心思比其父更為活絡(luò),對外界消息也更為靈通。
曹莽沉吟良久,指節(jié)敲擊著紫檀木椅的扶手,發(fā)出沉悶的聲響?!耙姡槭裁床灰??老夫倒要看看,這位能呼風(fēng)喚雨的沈總督,到底想唱哪一出!”
會面的地點,沒有選在戒備森嚴的總督府,也沒有在漕幫的總舵,而是定在了運河畔一座屬于“明珠實業(yè)”的、環(huán)境清幽的茶樓雅室。這本身就傳遞了一種非官方、尋求合作的微妙信號。
雅室內(nèi),茶香裊裊。沈知意只帶了兩名貼身護衛(wèi),身著便服,氣度沉靜。曹莽則帶著曹云及兩位心腹堂主,雙方隔著一張茶案,相對而坐。氣氛initially有些凝滯。
“曹舵主,久仰?!鄙蛑饴氏乳_口,語氣平和,聽不出絲毫倨傲?!吧蚩偠剑惶搨?。”曹莽抱了抱拳,目光如電,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得過分、卻己權(quán)傾一方的女子。
寒暄過后,沈知意沒有繞圈子,首接切入主題:“近日,本督推行的一些新式農(nóng)具、水車,似乎與貴幫下屬的弟兄們,產(chǎn)生了一些誤會。”
曹莽哼了一聲:“總督大人,運河兩岸,幾十萬弟兄靠著這條河吃飯。您那些新奇玩意好是好,可若讓弟兄們沒了活路,恐怕……”
“活路?”沈知意輕輕放下茶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曹舵主以為,靠著人力拉纖,靠著老舊漕船,這活路還能走多久?運河淤塞日益嚴重,漕糧損耗年年遞增,朝廷早己不滿。即便沒有我的新水車,漕運改革也是遲早之事?!?/p>
她的話像一根針,精準(zhǔn)地刺中了曹莽心中最大的隱憂。
“再者,”沈知意話鋒一轉(zhuǎn),目光掃過曹莽和他身后的曹云,“漕幫弟兄們吃苦耐勞,熟悉水道,這些都是寶貴的財富,何必一定要綁在拉纖扛包這等最辛苦、回報最低的活計上?”
曹云忍不住開口:“總督大人有何高見?”
沈知意微微一笑,拋出了她準(zhǔn)備好的方案:“高見談不上,只是給貴幫指幾條可能的新路。其一,‘明珠實業(yè)’正在籌建一支內(nèi)河運輸船隊,需要大量熟悉水性的船員、舵手和管事,待遇從優(yōu)。其二,沿海貿(mào)易日益興盛,需要建立更完善的碼頭裝卸、倉儲護衛(wèi)體系,這些,漕幫有著天然的優(yōu)勢。其三,未來海事總督府整頓水道、疏浚運河,也需要借助貴幫的人力與經(jīng)驗?!?/p>
她提出的,不是打壓,而是轉(zhuǎn)型和合作。將漕幫的人力資源,從低效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引導(dǎo)向技術(shù)性更強、回報更高的航運、港口管理乃至基礎(chǔ)設(shè)施建設(shè)領(lǐng)域。
曹莽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認,沈知意的提議極具誘惑力。這確實是給漕幫,尤其是給年輕一代的子弟,指明了一條更寬闊的道路。但代價呢?代價可能是漕幫逐漸被“明珠實業(yè)”這個龐然大物滲透、消化,失去自身的獨立性。
“總督大人好意,曹某心領(lǐng)?!辈苊Ь従彽?,“只是此事關(guān)系數(shù)十萬弟兄身家性命,需從長計議?!?/p>
“自然?!鄙蛑獠⒉患庇谇蟪?,“本督隨時恭候曹舵主的消息。不過,還請舵主約束下屬,莫要再發(fā)生破壞農(nóng)具、圍攻宣講隊之事。否則,本督依法辦事,面上須不好看?!彼Z氣依舊平淡,但最后一句話里蘊含的警告意味,讓曹莽心中一凜。
會談在一種看似和諧、實則各自盤算的氛圍中結(jié)束。
送走沈知意后,曹云迫不及待地對父親說:“父親,我覺得沈總督所言,未必不是一條出路!”一位老成持重的堂主則憂心忡忡:“舵主,小心這是糖衣炮彈??!只怕請神容易送神難!”
曹莽望著窗外奔流不息的運河,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他意識到,漕幫正站在一個十字路口。固守傳統(tǒng),前路注定越走越窄;接受改變,則可能失去自主,但也可能獲得新生。而這個抉擇的關(guān)鍵,就在于如何與那位深不可測的沈總督博弈。
與此同時,沈知意坐在回府的馬車里,閉目養(yǎng)神。她知道,曹莽不會立刻答應(yīng),但種子己經(jīng)種下。與漕幫的接觸,不僅僅是為了平息眼前的摩擦,更是她布局帝國內(nèi)河航運、乃至滲透影響這支龐大民間力量的第一步。這盤棋,越來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