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峽大橋的合龍,如同在帝國沉寂的肌體上,強行貫通了一條前所未有的鋼鐵脈絡。消息傳開,舉國震動。以往僅限于奏章和圖冊上抽象概念的“鐵路”,第一次以如此具象、如此磅礴的方式,橫亙在世人心中,再也無法忽視。
合龍后的數月,是更為精細、也更為繁瑣的收尾階段。橋面鋪設特制的防腐木板,其上再固定沉重的鋼軌;信號系統(tǒng)、照明設施逐一安裝調試;兩岸橋頭堡巍然矗立,駐守的兵丁開始巡邏。每一天,這座橫跨天塹的巨物都在變得更加完整,更加像一件為承載時代重量而生的神器。
終于,在一個春寒料峭的清晨,一切準備就緒。由三節(jié)車廂組成的試驗列車,懸掛著帝國龍旗與鐵路督辦衙門的旗幟,在新建成的云嶺北站整裝待發(fā)。它將進行首次全線空載運行,從云嶺北站出發(fā),穿越包括落雁峽大橋在內的整段云嶺鐵路,抵達山南的第一個大站——坪陽站。
這是一次檢驗,更是一次宣告。
慶郡王李泓代表朝廷主持發(fā)車儀式,地方文武官員、受邀士紳齊聚站臺,人聲鼎沸,卻都掩不住那份隱含的緊張與期待。沈知意依舊一身素凈常服,站在慶郡王身側稍后的位置,神色平靜,唯有微微抿起的唇角泄露了她內心的波瀾。趙明薇雖未親至,卻派來了心腹女官,送來了預祝成功的賀儀。
吉時己到,汽笛長鳴!黑色的蒸汽機車頭噴吐出濃白的煙柱,巨大的車輪開始緩緩轉動,牽引著車廂,平穩(wěn)地駛出了站臺,向著層巒疊嶂的云嶺深處而去。
列車首先穿過數段在山腹中開鑿的隧道,黑暗與轟鳴短暫籠罩,復又重見天日。隨后,線路開始爬升,迂回于山腰之間。當列車終于駛上落雁峽大橋引橋,準備跨越那百丈深淵時,車廂內所有受邀體驗的官員士紳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有人甚至緊張地閉上了眼睛。
沒有預想中的劇烈晃動,只有車輪碾壓鋼軌發(fā)出的、有節(jié)奏的鏗鏘聲,平穩(wěn)得仿佛行駛在平原官道之上。人們小心翼翼地透過車窗向下望去,只見腳下云霧繚繞,滄瀾江如一條細帶,奔流之聲被風聲與車輪聲掩蓋,只余下視覺上無與倫比的震撼。
“穩(wěn)……真是穩(wěn)如平地!”一位老翰林撫著胡須,喃喃自語,臉上滿是不可思議?!肮砀窆?,真是鬼斧神工??!”另一位官員連聲贊嘆。
當列車穩(wěn)穩(wěn)駛離大橋,開始下行,最終緩緩??吭谄宏栒緯r,站臺上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與歡呼。試驗運行,圓滿成功!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云嶺鐵路貫通,落雁峽大橋承受住了考驗,帝國南北被這條鋼鐵巨龍真正連接起來!商業(yè)嗅覺敏銳的商賈立刻開始盤算貨物往來能節(jié)省多少時間與損耗;兵部的將領們則在沙盤上推演著調兵速度能提升幾何;就連最固執(zhí)的守舊派,在鐵一般的事實面前,也不得不暫時收斂聲息。
這場由技術帶來的勝利,其政治意義甚至超過了工程本身。它證明了皇帝李昊力排眾議、支持新政的眼光與魄力,也極大地鞏固了慶郡王作為總辦大臣的地位。當然,所有人都清楚,最大的功勛,屬于那個此刻站在慶郡王身后、沉默寡言的白衣女子。
不久,一道來自宮中的旨意,再次引得朝野側目?;实蹧Q定,擇日啟程,親自巡視新貫通的云嶺鐵路,并御駕乘坐火車,跨越落雁峽大橋,南巡至坪陽,乃至更遠的江南之地!
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帝王巡幸。不再依賴龍舟鳳輦,不再受制于河道官道,而是憑借這新生的鋼鐵脈絡,以遠超從前的速度與效率,視察他的江山。其象征意義,不言而喻——皇帝將以實際行動,為鐵路背書,將帝國的未來,與這鋼鐵巨龍牢牢綁定。
旨意下達,整個帝國機器立刻圍繞著這次“帝巡新程”高速運轉起來。鐵路沿線安保提升至最高等級,車站重新修葺,行宮加緊籌備。督辦衙門與地方官府忙得腳不沾地。
壓力再次回到了沈知意肩上。確?;实垩残移陂g的絕對安全與萬無一失,是她不容有失的責任。她親自帶隊,再次核查了從軌道、橋梁到機車、信號系統(tǒng)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不放過任何一絲隱患。
站在落雁峽大橋中央,看著腳下奔流不息的江水,沈知意知道,這座橋承載的,己不僅僅是南來北往的列車,更是帝國的國運,是她與皇帝之間那場無聲博弈的最終裁決場。成功了,前路或可海闊天空;失敗了,便是真正的萬劫不復。
春風拂過她的面頰,帶著山野的氣息與鋼鐵的冰冷。龍脈己通,帝巡在即。一場關乎技術、權力與未來的宏大敘事,即將迎來它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