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08章 雨林深處處處棘（第1頁）

“暫避鋒芒，深耕南洋”的戰(zhàn)略既定，明珠嶼這艘龐大的機器開始向著新的方向低速而堅定地運轉起來。數艘滿載著貨物與善意的商船，在裝備了少量“破浪炮”的護衛(wèi)艦陪同下，駛向了帝國官方朝貢體系之外、那些星羅棋布于南洋深處的土邦與蘇丹國。

沈知意的目標明確：不尋求首接的軍事征服或殖民，而是通過貿易、技術援助和文化交流，構建一個以明珠嶼為核心的、松散但緊密的利益共同體，將這些遍布航線的節(jié)點，化為己用的眼睛、耳朵與屏障。

首站，選擇了位于馬來半島南部的一個名為“丹絨”的蘇丹國。這里地理位置關鍵，控制著通往暹羅灣和更西方海域的咽喉之一，且盛產錫礦和胡椒。

使團受到了丹絨蘇丹表面熱情、實則審慎的接待。華麗的宮殿內，熏香繚繞，舞姬曼妙。蘇丹對明珠嶼帶來的精美瓷器、絲綢和一種新型的、效率更高的榨糖設備（“百工坊”民用技術輸出）表現出濃厚興趣，貿易談判進展順利。

然而，當使團副使、一位“遠航學院”出身的年輕官員，試圖向蘇丹的宮廷學者展示帶來的海圖、介紹基于新天文知識的導航術，并委婉提出希望能在丹絨設立一個常駐的商務代表處兼氣象觀測點時，氣氛瞬間變得微妙起來。

宮廷首席學者，一位年邁的哈吉，撫著長須，用帶著濃重口音的馬來語混合著阿拉伯語說道：“尊貴的客人，你們的貨物確實精美，你們的力量我們也略有耳聞。但真主的恩賜與指引，早己記載于經典之中。大海的脾氣，星辰的軌跡，自有其神圣的定數，非人力可以妄加揣測甚至……標記?！?/p>

他指向那幅精確的海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排斥：“將神圣的海域如此細致地描繪在紙上，恐怕……會觸怒海神，亦是對真主安排的一種僭越。”

年輕的副使試圖用格物精神解釋，但文化的隔閡與信仰的差異，如同無形的墻壁，讓溝通變得異常艱難。設立觀測點的請求，也被蘇丹以“需征詢各部族長者和宗教領袖意見”為由，暫時擱置。

消息傳回明珠嶼，沈知意并未感到意外。“我們帶來的，不僅僅是商品和技術，還有一種全新的、可能動搖他們傳統權力結構和信仰體系的世界觀?！彼龑w明薇分析道，“他們歡迎我們的財富，卻警惕我們的思想。這比單純的武力征服，要復雜得多?！?/p>

類似的場景，在隨后訪問的幾個島嶼土邦中反復上演。有的部落酋長對帶來的醫(yī)藥（基于格物醫(yī)學院研究成果的驅蚊藥、止血粉）感激涕零，卻對隨之而來的衛(wèi)生習慣（要求集中處理垃圾、飲用開水）嗤之以鼻，認為這是對祖靈的不敬。有的港口城市貪婪地吸納著貿易利潤，卻堅決拒絕明珠嶼派遣人員協助他們改進港口管理，生怕失去對港口的控制權。甚至有一次，一支小型的勘探隊在試圖尋找合適地點建立淡水資源觀測站時，被當地土著視為“窺探圣地”，險些引發(fā)沖突。

“深耕”之路，遠比預想中布滿更多的荊棘。武力可以輕易摧毀一個政權，卻難以迅速征服一種文化、一種延續(xù)了千百年的生活方式。

趙明薇翻閱著各地使團發(fā)回的、充滿挫折感的報告，若有所思：“或許，我們太過急躁了?？傁胫货矶?，將我們的模式強加于人?！鄙蛑忸h首：“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但授人以漁，也需先知其欲捕何魚，用何之法。我們需要更耐心，更謙遜，先從他們最迫切的需求入手，讓他們真切地感受到與我們深度綁定帶來的好處，而非威脅?！?/p>

策略隨之調整：

·醫(yī)療先行：增派醫(yī)療小隊，不強行推廣理論，而是以治療當地常見病、流行病為突破口，建立信任。

·技術本地化：不再首接輸出“高精尖”設備，而是幫助改進他們己有的工具和生產方式，例如，幫漁村改進漁網編織法和船只修補技術，幫農莊引入更抗旱的作物品種。

·文化尊重：嚴格要求所有外出人員，必須學習當地基本禮儀和禁忌，尊重對方的宗教信仰和傳統習俗。交流時，多聽少說，先做學生，后做先生。

·利益捆綁：提出更靈活的貿易分成方案，邀請當地權貴子弟前往明珠嶼“游學”（實為潛移默化的影響），甚至考慮在對方主動提出時，提供低息的開發(fā)貸款，將其經濟利益與明珠嶼深度綁定。

這是一個潤物細無聲的漫長過程，見效慢，卻根基更穩(wěn)。

這一日，沈知意與趙明薇在“星韻園”中散步，看著園中那些來自南洋的植物己然郁郁蔥蔥?！耙郧翱傆X得，有了堅船利炮，便可無往不利?！壁w明薇輕撫著一株熱帶蘭的花瓣，“如今方知，最難的，是征服人心?！鄙蛑馔蚰戏侥且黄棋摹㈦[藏著無數文明與故事的雨林和群島，目光悠遠：“人心非是征伐之地，而是需小心灌溉之花園。我們要做的，不是成為另一個掠奪者，而是成為他們無法拒絕的……伙伴與引領者。這條路很長，但值得?！?/p>

雨林深深，處處是看不見的荊棘，卻也蘊藏著無限的生機與可能。明珠嶼的南海深耕戰(zhàn)略，在經歷了初期的文化碰撞后，開始摒棄傲慢，以一種更加成熟和包容的姿態(tài)，邁向了新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