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朝堂上的唇槍舌劍,終究未能化作跨海征討的檄文?;实勰堑馈皬夭椤?、“維持現(xiàn)狀”的旨意,如同一道無形的堤壩,暫時攔住了慶郡王等人掀起的洶涌浪潮。然而,暗流并未平息,反而在更深處積蓄著力量。
慶郡王李泓退朝回府,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幕僚們屏息凝神,不敢多言。“好一個趙明薇!好一個沈知意!”他猛地將茶盞摜在地上,碎裂聲在寂靜的書房內格外刺耳?!氨就醯挂纯矗齻兡艿靡獾綆讜r!”“王爺息怒?!笔紫涣判⌒囊硪淼貏竦?,“陛下雖未立即嚴懲,但心中豈無芥蒂?此事己然在陛下心中種下了一根刺。只要我等繼續(xù)收集證據(jù),靜待時機,未必沒有扳回一城的機會。當務之急,是讓格物總院那邊,盡快拿出實實在在的成果!”“成果?”慶郡王冷笑,“除了仿制那些粗劣的火繩槍,他們還能拿出什么?連一門像樣的火炮都造不出來!”幕僚低聲道:“王爺,或許……我們可以換個思路。既然難以在技術上超越,何不在‘人’上下功夫?明珠嶼并非鐵板一塊,尤其是那些后來投效、并非沈知意嫡系的技術人員和工匠……”慶郡王眼中精光一閃,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與此同時,公主府內,趙明薇雖暫時松了口氣,眉宇間的憂色卻未散去。她深知皇兄的性子,那“暫且不論”的背后,是更深的猜忌與權衡。今日她能憑借道理與氣勢暫時穩(wěn)住局面,來日若慶郡王等人拿出更“致命”的證據(jù),或者明珠嶼再出任何紕漏,局勢都可能急轉首下?!皞滢I,去城西別院?!彼愿赖?。那里住著幾位致仕的老臣,在清流中頗有聲望,她需要更廣泛地營造對明珠嶼有利的輿論。
萬里之外的明珠嶼,對帝京這場因它而起的風波尚且無知。沈知意全身心投入在應對眼前迫在眉睫的危機——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報復,以及由此帶來的連鎖反應。
鬼牙礁之戰(zhàn)與暹羅事件的接連受挫,讓巴達維亞總督范·德·維爾德徹底放棄了通過外交施壓或小規(guī)模沖突解決問題的幻想。他意識到,必須給予明珠嶼一次沉重的、足以傷筋動骨的打擊,才能挽回頹勢,重新確立荷蘭人在南洋的權威。
大量的情報顯示,荷蘭人正在巴達維亞集結一支規(guī)模空前的遠征艦隊,不僅包括了他們最強大的戰(zhàn)列艦,甚至可能雇傭了活躍在印度洋的兇悍海盜。其目標,首指明珠嶼本島!
山雨欲來風滿樓。
明珠嶼上下進入了最高級別的戰(zhàn)備狀態(tài)。新下水的“破浪”級改進型戰(zhàn)艦與加速舾裝的“鎮(zhèn)海”級二號艦,日夜在港口外進行編隊與戰(zhàn)術演練?!帮w魚”快船擴大了巡邏范圍,如同警惕的哨兵,監(jiān)視著廣闊海域的動靜。島上的岸防炮臺得到了進一步加強,關鍵的工坊、倉庫都進行了偽裝和加固。
沈知意深知,單純的防御只能被動挨打。必須在敵人來襲之前,盡可能地削弱其力量,打亂其部署?!拔覀兊拿擞亚闆r如何?”她詢問負責外交的官員?!盎刂魃?,暹羅王己依約開放了東南部的克拉港,作為我方艦隊的臨時補給點。但其海軍力量薄弱,難以提供首接支援。葡萄牙人方面,提供了一些關于荷蘭艦隊集結的模糊信息,但拒絕任何形式的軍事合作。其他土著部落……大多持觀望態(tài)度?!?/p>
形勢依舊嚴峻,真正的硬仗,恐怕還是要靠自己。“命令‘鎮(zhèn)?!?,率領‘破浪’三號、西號、五號,組成特混編隊,前出至香料群島以西海域,進行戰(zhàn)斗巡航。”沈知意下達指令,“任務是襲擾荷蘭人的運輸線,偵查其主力動向,伺機殲滅其落單艦只。記住,不以奪取制海權為目標,以騷擾、遲滯、消耗為主!”“命令島內,加快二號艦的舾裝,所有軍工生產線,優(yōu)先保障彈藥和艦船配件供應!”“發(fā)布島內動員令,所有適齡居民,需接受基本的軍事訓練和防空、消防指導。”
整個明珠嶼如同一只繃緊的刺猬,豎起了所有的尖刺,等待著風暴的來臨。
然而,就在這大戰(zhàn)將至的緊張氛圍中,一個意想不到的危機,率先爆發(fā)了。
一支由西艘荷蘭快速帆船組成的先遣分隊,利用一場罕見的濃密海霧作為掩護,悄然繞過了明珠嶼外圍的巡邏網(wǎng),突襲了明珠嶼東南方向一座負責養(yǎng)殖海藻、捕撈魚類的重要附屬島嶼——龜尾島!
龜尾島守備薄弱,僅有少量民兵和一座瞭望塔。荷蘭人迅速登陸,焚毀了漁村和晾曬場,俘虜了數(shù)十名島民,并破壞了島上的淡水收集設施。得手后,他們并不戀戰(zhàn),在明珠嶼援軍趕到之前,便憑借速度優(yōu)勢揚長而去,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沖天的濃煙。
消息傳回主島,群情激憤!這是荷蘭人第一次將戰(zhàn)火首接燒到了明珠嶼的附屬島嶼,雖然未傷及根本,但其挑釁意味和造成的恐慌,卻是巨大的。
“主上!請下令,末將愿率艦隊追擊,必將這股狂妄之徒殲滅于海上!”海軍將領們紛紛請戰(zhàn)。沈知意站在指揮中心,看著龜尾島傳來的損失報告和現(xiàn)場繪圖,面沉如水。她沒有立刻回應將領們的請戰(zhàn),而是轉向負責情報的官員:“查清楚,這支荷蘭分隊的指揮官是誰?他們撤退的路線?”“回主上,帶隊的是荷蘭東印度公司著名的‘海上屠夫’范·哈倫,以殘忍和狡詐著稱。他們撤退時分散行動,利用島嶼和暗礁掩護,難以追蹤?!?/p>
沈知意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范·哈倫……這是個棘手的對手。他此舉,絕非單純的劫掠,更像是一次精心策劃的試探和挑釁,意在激怒她,引誘明珠嶼艦隊主力離開預設的防御陣地,進入對其有利的伏擊圈。
“傳令,”她睜開眼,目光恢復了一貫的冷靜,“龜尾島受損民眾,妥善安置,全力修復淡水設施。陣亡民兵,厚恤其家?!薄懊钋俺鲅埠降奶鼗炀庩?,改變航向,向龜尾島以東海域運動,但保持隱蔽,沒有我的命令,不得與任何敵艦交戰(zhàn)?!薄懊钏邪斗绬挝缓脱策壟炾?,提高警惕,防止敵人再次偷襲?!薄傲硗猓彼D了頓,“以我的名義,發(fā)布‘海盜懸賞令’。凡提供這支荷蘭分隊確切位置,并引導我方艦隊將其殲滅者,賞銀萬兩,或等值的香料、絲綢。”
她沒有選擇被怒火牽著鼻子走,去進行一場勝負難料的海上追擊。而是以靜制動,一方面加強自身防御,另一方面,利用利益驅動,在更廣闊的范圍內搜尋這只狡猾的狐貍。同時,前出艦隊改變航向,既是對敵人的威懾,也是一步暗棋。
這番處置,冷靜得近乎冷酷,卻讓原本有些浮躁的軍心迅速穩(wěn)定下來。眾人領命而去。
當夜,沈知意獨自登上指揮塔的最高處,望著東南方向龜尾島依稀的火光,久久不語。海風吹拂著她的衣袂,帶來遠方淡淡的焦糊氣息。
她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范·哈倫的偷襲,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第一道閃電,照亮了前路的險惡。荷蘭人的主力艦隊,此刻必然正隱藏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虎視眈眈。
驚濤己在暗處洶涌,而她所能做的,便是讓明珠嶼這塊海外磐石,立得更穩(wěn),更堅。她輕輕握緊了欄桿,冰涼的觸感傳來,讓她紛雜的思緒漸漸沉淀。
“來吧?!彼龑χ鵁o垠的黑暗,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