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峽的風,帶著江水的濕氣與深谷的寒意,日夜不停地呼嘯。沈知意站在新搭建的勘探營地邊緣,腳下是奔騰咆哮的滄瀾江,對岸是云霧繚繞、刀削斧劈般的峭壁。兩岸之間的距離,經過初步測量,遠超此前任何己建成的橋梁跨度,峽谷深處的紊亂氣流更是讓任何飛鳥都望而卻步。
“總顧問,這是落雁峽初步的水文與地質簡報?!币幻裎飼簩W子將厚厚一疊報告呈上,臉色并不輕松,“江流湍急,河床地質復雜,含有大型孤石和深層軟泥。兩岸巖體雖然堅固,但風化程度不一,尤其是北岸,存在大規(guī)模裂隙帶,作為橋基需進行大規(guī)模加固。此外,峽谷內每日午時前后會形成強烈的上升氣流與渦流,對高空作業(yè)和未來橋梁本身的穩(wěn)定性構成極大挑戰(zhàn)?!?/p>
沈知意快速翻閱著報告,數據冰冷而嚴峻。這幾乎是一個集合了所有建橋不利條件的“完美”范例。她合上報告,目光投向對岸,久久沉默。
營地內,氣氛因這初步的勘測結果而顯得有些沉悶。鷹回崖的失敗陰影尚未完全散去,落雁峽又展現出如此猙獰的面目。一些隨行的、來自傳統工部的官員臉上己露出顯而易見的悲觀與質疑。
“沈先生,”一位工部派來的員外郎忍不住開口,語氣帶著委婉的勸退,“此地險惡,遠超預期。是否……再行斟酌?或可上報朝廷,重新審議線路?畢竟陛下……”
他想提及皇帝那最后的通牒,卻又不敢明言。
沈知意轉過身,目光平靜地掃過在場眾人,那些來自明珠嶼的工程師和學子眼神依舊堅定,而一些朝廷官員則目光閃爍。她知道,此刻若露出一絲猶豫,軍心便會立刻潰散。
“落雁峽,是唯一的路徑?!彼穆曇舨桓撸瑓s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意味,“陛下給了我們機會,不是讓我們來權衡利弊、知難而退的,是讓我們來解決問題的?!?/p>
她走到臨時拼湊的會議桌前,攤開一張巨大的白紙,拿起炭筆?!皢栴}有三:跨度、風勢、橋基。”她邊說,邊在紙上飛快地勾勒出峽谷的簡圖,“那么,我們就逐一解決它?!?/p>
“第一,跨度?!碧抗P在紙上畫出一道巨大的弧線,“傳統石拱、木梁皆不可行。我們需要一種全新的結構——一種能夠跨越如此距離,且自重較輕的結構。格物院之前研究的‘鋼桁架’結構,理論數據如何?”
一位專攻結構的學子立刻上前:“回總顧問,根據模型測算和初步材料強度試驗,若采用高強度特種鋼材,構建三角形穩(wěn)定單元組合成的‘桁架’結構,理論上的確可以跨越落雁峽。但……如此規(guī)模的鋼桁架,其設計、制造、拼裝,皆是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尤其是節(jié)點連接處的強度……”
“那就攻克它。”沈知意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集中所有力學、冶金的精英,成立‘桁架攻堅組’,我要在一個月內看到可行的詳細設計圖和關鍵節(jié)點解決方案?!?/p>
“第二,風勢?!彼趰{谷兩側畫上紊亂的氣流符號,“風,可以是破壞者,也可以被利用。我們需要在橋塔設計、橋身外形上做文章,進行‘風洞’模擬測試(她提出了一個基于水流和煙霧的簡易模擬概念),找到最能抵御甚至利用這風勢的形態(tài)。同時,研究在橋面設置可調節(jié)的導流板,以應對不同風向和風速?!?/p>
這個超前的概念讓眾人一愣,隨即眼中爆發(fā)出興奮的光芒??傤檰柕乃季S,總是能跳出固有的框框。
“第三,橋基?!碧抗P重重地點在北岸標出的裂隙帶上,“此地是關鍵。大規(guī)模爆破清障,深層灌漿加固,必要的話,采用‘沉箱’法(她簡要解釋了原理)將基礎構筑到穩(wěn)固的巖層上。南岸相對較好,但也要確保萬無一失。此事,需要最好的爆破工匠和施工隊伍,由你親自負責?!彼赶蛞晃灰阅懘笮募氈Q的工程負責人。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確,將看似不可能的難題分解成一個個可以著手解決的具體任務。營地內的氣氛悄然發(fā)生了變化,悲觀被一種投入具體工作的專注所取代。
就在這時,一騎快馬沖破晨霧,帶來了帝都的消息。信使呈上兩個匣子,一個來自慶郡王,是加蓋了督辦衙門大印的、同意啟動落雁峽大橋前期工程的正式批文,以及一份措辭謹慎、提醒她“慎之又慎,務求穩(wěn)妥”的信函。另一個匣子,則來自公主府,沒有信箋,只有幾盒精心準備的御寒藥材、一些耐儲存的精美糕點,以及一枚新的、觸手溫潤的羊脂玉佩。
沈知意
著那枚玉佩,冰封般的臉上,終于掠過一絲極淡的暖意。她將玉佩小心收起,隨即下令:“通告全線,落雁峽大橋工程,正式啟動!”
沉寂的峽谷,瞬間被各種聲響喚醒??碧降奶栕?,爆破的悶響,工匠的吆喝,以及格物書院學子們圍繞圖紙和數據激烈的討論聲,交織成了一曲向天塹宣戰(zhàn)的序章。
鋼與火的考驗,智慧與勇氣的博弈,在這人跡罕至的深谷中,轟轟烈烈地展開了。第一根用于加固北岸橋基的鋼釬,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被重重砸入布滿裂隙的巖石,發(fā)出清脆而堅定的撞擊聲,如同巨龍?zhí)K醒前的第一聲低吟。
龍吟初現,星火雖微,卻己決心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