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艦的醫(yī)療艙門再次滑開,消毒水的味道混合著鎮(zhèn)痛劑的甜膩,卻壓不住沈燼一身硝煙和血腥的氣味。他肩膀和額頭上的傷口已經(jīng)被納米修復儀處理過,覆蓋著一層透明的生物薄膜,底下是正在緩慢愈合的組織,又癢又痛。但他根本顧不上這些。
他一把推開還想給他做進一步檢查的醫(yī)療官,黑沉著臉,像一頭壓抑著怒火的困獸,大步?jīng)_出醫(yī)療艙。軍靴踩在光滑的合金地板上,發(fā)出沉重而急促的聲響,在空曠的通道里回蕩。
凌朔幾乎同時從隔壁處理室走出來。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已經(jīng)重新整理過儀容,銀發(fā)一絲不茍,制服換了一套嶄新的,連最細微的褶皺都被熨平。只有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深處,殘留著過度消耗后的疲憊和一層冰冷的、幾乎凝成實質(zhì)的寒意。他看了一眼沈燼暴躁的背影,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朝著艦橋的方向走去。通道里巡邏的士兵看到他們,紛紛立正行禮,但眼神里都帶著掩飾不住的驚疑和探究。兩位指揮官剛才被神秘部隊送回來時那狼狽重傷的樣子,早已在艦上悄悄傳開。
誰也沒有說話。沈燼的怒火在沉默中燃燒,幾乎要從他每一個毛孔里噴出來。凌朔的冰冷則像不斷累積的寒冰,將周遭的空氣都凍結(jié)。
艦橋的合金大門無聲滑開。
里面不再是之前戰(zhàn)斗時的混亂和喧囂,而是恢復了一種令人窒息的、井然有序的冰冷。技術(shù)兵們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埋頭操作,但眼角的余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入口。主屏幕上不再是廢墟星的慘狀,而是變幻著復雜的星圖和數(shù)據(jù)流。
而艦橋中央,背對著他們,負手而立,凝視著主屏幕的,正是那個讓他們恨之入骨的身影——埃利斯上將。
他聽到腳步聲,緩緩轉(zhuǎn)過身。鷹隼般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瞬間落在沈燼和凌朔身上,銳利地掃過他們身上剛剛處理過的傷口和殘留的疲憊。
“看來,‘荊棘鳥’的任務(wù)完成得還不算太糟。”埃利斯的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在評價一次普通的物資運輸。
這句輕描淡寫的話,像是一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了沈燼緊繃的神經(jīng)!
“任務(wù)?!”沈燼猛地踏前一步,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嘶啞,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著埃利斯,像是要從他臉上剜下一塊肉來,“你管那叫任務(wù)?!把那鬼東西引出來!看著它殺人!看著我們差點被吸成人干!這就是你狗屁‘星穹計劃’的真面目?!拿活人喂怪物?!”
他的怒吼在寂靜的艦橋里炸開,震得幾個技術(shù)兵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埃利斯臉上的肌肉似乎抽動了一下,但眼神依舊冰冷。“注意你的措辭,沈燼指揮官?!彼穆曇舫亮讼氯?,帶著警告,“戰(zhàn)場形勢瞬息萬變,出現(xiàn)計劃外的強大敵人,是任何指揮官都需要面對的常態(tài)。你們的任務(wù)是偵察和清除威脅,不是質(zhì)疑上級決策?!?/p>
“計劃外?”凌朔冰冷的聲音響起,他上前一步,站在沈燼側(cè)后方,冰藍色的眼眸如同兩把冰錐,直刺埃利斯,“那個能量生命體,以及它所在的科研前哨站,數(shù)據(jù)庫里殘留的‘搖籃項目’實驗日志,清清楚楚記錄了聯(lián)邦曾經(jīng)在那里進行的活體精神能量灌注實驗。將軍,您告訴我,這也是‘計劃外’?”
凌朔的話,像一把精準的手術(shù)刀,剝開了謊言的外殼,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真相。
艦橋里死一般的寂靜。連儀器運行的嗡鳴聲似乎都消失了。
埃利斯的目光終于有了一絲波動。他深深地看著凌朔,又掃了一眼旁邊如同即將爆炸火藥桶的沈燼,沉默了幾秒。
“舊聯(lián)邦時期遺留的非法實驗項目,早已被廢止?!卑@菇K于再次開口,語氣依舊平穩(wěn),卻帶上了一種不容置疑的定論色彩,“那些數(shù)據(jù),說明不了任何問題。至于那個能量生命體,它是實驗失控產(chǎn)生的悲劇性產(chǎn)物,也是我們必須清除的目標。你們遭遇它,是不幸,但也是必要的情報收集?!?/p>
“必要的情報收集?”沈燼氣得笑出聲,笑容猙獰,“看著老子的兵差點死光!看著我們被那鬼東西追得像狗一樣!這就是你收集情報的方式?!埃利斯!你他媽……”
“沈燼!”埃利斯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和壓迫感,“我再提醒你一次!注意你的身份!你是聯(lián)邦的指揮官,不是銹帶區(qū)的街頭混混!你的職責是服從命令,完成任務(wù)!”
他銳利的目光轉(zhuǎn)向凌朔:“凌朔指揮官,我以為你至少該明白,什么是大局為重?!?/p>
凌朔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像拉緊的弓弦。埃利斯的話,像冰冷的泥漿,試圖覆蓋所有真相。但他冰藍色的眼眸里,沒有任何妥協(xié),只有更深的冰冷和懷疑。
“那個‘荊棘鳥’特種部隊,”凌朔沒有接“大局”的話茬,而是拋出了另一個尖銳的問題,“他們出現(xiàn)的時機,未免太過巧合。將軍,您是否早就知道那個能量體的確切位置和危險性?他們的任務(wù),究竟是‘營救’,還是‘回收’?”
“回收”兩個字,他咬得格外重。
埃利斯的眼神瞬間變得極其銳利,如同刀鋒般刮過凌朔的臉。艦橋里的空氣仿佛徹底凝固了。
幾秒后,埃利斯忽然緩緩地、極其輕微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令人心底發(fā)寒的算計和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冷漠。
“指揮官們,”他的聲音重新變得平穩(wěn),甚至帶上了一絲奇異的語調(diào),“過程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結(jié)果?!?/p>
他向前邁了一步,目光在沈燼和凌朔之間來回掃視。
“結(jié)果是,你們活著回來了。并且……”他刻意頓了頓,目光仿佛能穿透兩人的身體,看到他們精神深處那殘破的、依舊不穩(wěn)定地交織在一起的痕跡,“……你們再次證明了,那種在極端排斥下誕生的‘力量’,確實存在,并且……威力驚人?!?/p>
他的話語,像是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兩人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