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nèi),李德全在一旁又燃起了一爐沉水香,青煙在透過雕花長窗的日光中裊娜盤旋,為滿室書卷與奏章的氣息添上一縷凝重的芬芳。
皇帝裴衍執(zhí)起案上的青瓷茶盞,氤氳熱氣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直至“慕承瑾”以清潤嗓音條分縷析賬目蹊蹺時,他欲呷茶的動作微微一頓,盞沿與薄唇相隔分毫,那倏然抬起的目光卻如利刃劈開迷霧,穿透了所有未竟之言。
他看著“慕承瑾”:“慕卿能于殘卷中斷虬識蠹,心細如發(fā),更難得的是心懷公允,直言不諱。很好。此事……你繼續(xù)查下去,無論涉及何人,一應所需,可直接向朕陳情?!?/p>
這話語雖未明言支持她扳倒魏嵩,但“無論涉及何人”和“直接向朕陳情”的承諾,已是極大的鼓舞和默許!
慕知柔心中一定,知道皇帝確有整頓吏治、清除權臣之心。她壓下激動,鄭重應道:
“臣,定當竭盡全力,不負陛下所托!”
然而,裴衍話鋒隨即一轉(zhuǎn),狀似隨意地問道:“朕還聽聞,慕卿近日與雍王,似乎往來頗多?”
來了!慕知柔心弦瞬間繃緊。
她抬眼,迎上皇帝那看似平淡,實則銳利的目光,腦中飛速旋轉(zhuǎn)。
承認?否認?如何應對才能既不暴露自身,又不至于引起皇帝對裴昱或蕭珩的過度關注乃至猜忌?
她微微垂下眼簾,長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坦誠與一絲屬于年輕人的純粹:
“回陛下,雍王殿下性情爽朗,待人熱情,曾數(shù)次與臣探討茶道,對臣亦多有照拂。殿下天潢貴胄,卻無驕矜之氣,臣心中感念?!?/p>
她先肯定了裴昱,隨即語氣自然地轉(zhuǎn)向,“嫡皇子殿下仁厚睿智,心系黎民,于政務軍務皆有獨到見解,臣亦深為欽佩。兩位殿下皆是人中龍鳳,陛下有子如此,實乃大亓之福?!?/p>
她沒有明確回答是否“往來頗多”,而是將蕭珩和裴昱都真誠地夸贊了一番,言辭懇切,仿佛只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慨皇室子弟的優(yōu)秀。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不得罪任何一方,也符合她“醉心茶道、不通權術”的“書呆子”人設。
裴衍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眼前的少年眉眼清澈,神情真摯,提及他的兩個兒子時,只有純粹的欣賞,毫無攀附或站隊的機心。
這份難得的“純真”,在波譎云詭的朝堂和后宮中,顯得如此珍貴。他不由自主地,目光在她清秀的臉上多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中帶著欣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甚至……隱隱有種透過她,在看另一個模糊影子的灼熱。
慕知柔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目光中的異樣,心下猛地一沉,一股難以言喻的厭惡和心痛悄然蔓延。
就是這樣的目光!
就是這份不該存在的、扭曲的愛慕,生生拆散了她那本該琴瑟和鳴的生父生母!
讓他們一家骨肉分離,天各一方,忍受著無盡的思念與痛苦!她幾乎能想象到母親蓉妃在宮中作為替身的屈辱,以及生父慕容瑛在南疆遙望故土的孤寂。
可……當她抬眸,看向眼前這位帝王時,心緒又陷入了幾分齟齬,連處境也越發(fā)尷尬起來。
拋開私情,裴衍的確是一位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她想起自己查閱舊檔時,曾看到過多份被皇帝朱批駁回的奏折——有魏嵩一黨提議加征“織造稅”以充盈內(nèi)帑,被裴衍以“恐傷農(nóng)桑根本”駁回;
有提議在江南大興水利工程以示皇恩浩蕩,實則想從中漁利,被裴衍斥責“勞民傷財,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