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席蓉煙很是精心裝扮了一番。
她特意選了一身石榴紅縷金挑線紗裙,襯得她肌膚勝雪,明艷照人。烏發(fā)綰成驚鴻髻,斜插一支赤金點翠步搖,隨著蓮步輕移,流蘇搖曳生姿。她帶著燕嬤嬤,儀態(tài)萬方地踏入了慕茗茶肆。
“喲!席東家!稀客,稀客?。∮惺нh迎,恕罪恕罪!”福伯聞聲抬頭,眼中精光一閃,隨即堆起慣有的儒雅笑容,快步迎上前去,拱手作揖,聲音洪亮卻不失禮數(shù),“今日是什么風把您吹來了?小店蓬蓽生輝?。 ?/p>
面對這位在商場上手段凌厲、屢屢交鋒的勁敵,大掌柜福伯面上滴水不漏,依舊是那副溫和敦厚的老好人模樣。他心里門兒清,這位精明過人的席小娘子,今日登門,絕非只為串門品茶那么簡單。
跟在席蓉煙身后的燕嬤嬤適時上前一步,雙手捧上一個精致的紫檀木茶盒。
“福伯客氣了?!毕責煷浇俏P,笑意盈盈,目光卻似不經(jīng)意般掃過整個茶肆大堂,仿佛在尋找著什么,“我新得了一批上好的白牡丹,特來叨擾,想請貴肆東家一同品鑒,指點一二?!彼曇羟逶剑瑤е唤z不易察覺的期待。
“哎呀呀!”福伯一拍額頭,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幾分惋惜,恭敬地接過那沉甸甸的茶盒,“席東家來得真是不巧!少東家今日……恰巧未在肆內(nèi)?!?/p>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席蓉煙的反應,同時轉(zhuǎn)頭對一旁侍立的小伙計吩咐道:“快,去請茶博士過來,就說席東家大駕光臨,有好茶相贈!”
聽到“少東家今日未在”幾個字,席蓉煙心頭微微一沉,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但她面上笑容依舊,絲毫未露不悅,只輕輕頷首:“原來如此?!?/p>
“席東家,里邊請!茶博士稍后就到,定讓她好好品鑒您帶來的好茶?!备2畟?cè)身引路,姿態(tài)放得極低。
“那就有勞福伯,叨擾茶博士了?!毕責焿合滦木w,蓮步輕移,身姿裊裊婷婷,帶著一股從容不迫的氣度,隨著福伯向雅間走去。
慕知柔今日穿著一身月白色暗紋錦袍,外罩一件天青色薄紗比甲,素凈得如同雨后新竹。
她身量比尋常女子高挑,行動間帶著一種利落的颯爽,只是眉眼間總籠著一層淡淡的疏離,又加之總以白紗遮面,便更有一種生人勿近的冷感。
見到盛裝而來的席蓉煙,她眼底飛快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面上卻綻開恰到好處的、溫婉得體的笑容。
“席姐姐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蹦街岬穆曇羟逶?,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靜,“只是不巧,家兄一早便去城郊茶園查驗新采的雀舌了,尚未歸來。姐姐若不嫌棄,便由知柔代為招待可好?”
席蓉煙眼底的失望一閃而過,隨即也堆起無懈可擊的笑容:“妹妹客氣了。慕少東家不在,能與妹妹品茗清談,也是極好的。”她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茶肆內(nèi)部,心中卻在盤算。
出乎席蓉煙意料的是,慕知柔并未引她去往自己那間以精巧雅致聞名的茗茗之蹤雅閣,而是將她帶到了另一處更為軒敞、陳設也更顯古樸厚重的茗芝雅閣。
席蓉煙落座,纖纖玉指拂過身下冰涼光滑的紫檀木椅扶手,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四周。
這間雅閣陳設簡潔大氣,博古架上陳列著幾件古樸的陶制茶罐和幾卷泛黃的茶經(jīng),墻上掛著一幅意境悠遠的《松下煮茶圖》,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冽沉穩(wěn)的松木香氣,混合著淡淡的、似乎已沁入木紋的茶香。
這氣息……似與慕承瑾每次侍茶的氣息如出一轍。
她心中微動,面上卻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含笑問道:“知柔妹妹,聽聞你的茗茗之蹤雅閣別具一格,最是清幽,今日怎地不帶姐姐去那里坐坐?”
慕知柔正執(zhí)起一把素面紫砂壺,手法嫻熟地溫杯燙盞。
聞言,她動作未停,只抬眸看了席蓉煙一眼,那眼神清澈平靜,仿佛能映出人心底最細微的波瀾。
她唇角微彎,語氣輕描淡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席姐姐說笑了。姐姐今日登門,指名道姓是來尋家兄的。知柔不過是代兄待客,自然該在家兄慣常待客的茗芝雅閣才是正理。況且,茗茗之蹤乃小妹私密之所,怕是不合待客之儀,怠慢了姐姐?!?/p>
聽到家兄慣常待客之所幾個字,席蓉煙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隱秘的歡喜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湖漾開層層漣漪。
完全忘了慕茗茶肆最出名的其實就是慕知柔的茗茗之蹤,至今也僅有七人幸以入內(nèi),哪里可能是會怠慢客人的地方。
只是席蓉煙一心都在慕承瑾身上,此時幾乎能想象出慕承瑾坐在這張椅子上,用這套茶具,與人對弈品茗的清雅模樣。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面前那只天青釉的冰裂紋茶盞,仿佛能感受到他指尖殘留的溫度。
“原來如此,倒是妹妹思慮周全了?!毕責焿合滦念^的雀躍,笑容愈發(fā)甜美。
若她知曉,那深藏心底的逸美郎君,竟是眼前這小娘子喬裝所扮,怕是芳心盡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