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從起幾乎把自行車蹬得快要散架,車輪在凍得硬邦邦的土路上瘋狂旋轉(zhuǎn),卷起一陣陣雪沫和塵土。曹云飛穩(wěn)穩(wěn)地坐在后座上,身體隨著車子的顛簸微微起伏,那雙緊握著獵槍的手背青筋虬結(jié),指關(guān)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他抿著嘴唇,下頜線繃得像一塊冷硬的鐵,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瞳孔深處仿佛有黑色的風(fēng)暴在凝聚、盤旋。獵槍那冰冷而沉甸甸的觸感,不斷地提醒著他此刻的使命,也像是一道閘門,死死鎖住那幾乎要破體而出的狂暴殺意。
風(fēng)呼呼地灌進他的領(lǐng)口,他卻感覺不到一絲寒意,胸膛里那團火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灼痛。妹妹云霞那帶著怯意、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此刻在他腦海中不斷閃現(xiàn),與“額頭磕破”、“流了不少血”這些字眼交織在一起,如同燒紅的烙鐵,一下下燙在他的心上。他不敢去細想妹妹此刻該有多疼,多害怕,那會讓他徹底失去理智。
公社的輪廓在視野中逐漸清晰,低矮的磚房,冒著黑煙的工廠煙囪,以及那面飄揚在公社大院上方的紅旗。靳從起按著曹云飛的指示,沒有先去學(xué)校或者公社大院,而是徑直沖向了位于公社東頭、只有三間平房的衛(wèi)生所。
自行車還沒停穩(wěn),曹云飛便一躍而下,拎著獵槍幾步就沖進了衛(wèi)生所那扇漆色斑駁的木門。濃烈的消毒水味道撲面而來,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簡陋的診療室里,曹云霞正臉色蒼白地坐在一張掉漆的長條木凳上,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醫(yī)生正彎腰小心翼翼地為她額頭上的傷口更換紗布。
云霞的左邊額頭靠近發(fā)際線的位置,貼著一塊厚厚的紗布,邊緣還能看到滲出的些許暗紅色。她眼圈紅腫,顯然是哭過很久,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珠,嘴唇緊緊抿著,強忍著疼痛和委屈。她身上那件半新的碎花棉襖肩膀處沾了不少灰塵,整個人像一只受驚的小鹿,蜷縮在那里,楚楚可憐。
“云霞!”曹云飛看到妹妹這副模樣,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窒息。他聲音沙啞地喊了一聲,大步跨了過去。
聽到哥哥的聲音,曹云霞猛地抬起頭,看到曹云飛和他手里那桿顯眼的獵槍,先是一愣,隨即那強裝的堅強瞬間崩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哥……哥……”
曹云飛將獵槍靠在墻邊,蹲下身,輕輕握住妹妹冰涼顫抖的手,目光落在她額頭的傷口上,聲音壓抑著極致的怒火,盡量放得輕柔:“別怕,哥來了。告訴哥,還疼不疼?醫(yī)生怎么說?”
旁邊的女醫(yī)生被曹云飛這拎著槍闖進來的架勢嚇了一跳,尤其是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尚未散去的、如同猛獸般的兇戾氣息,更是有些緊張,連忙說道:“沒、沒傷到骨頭,就是口子有點深,縫了三針,已經(jīng)打了破傷風(fēng)針,按時換藥,注意別沾水,應(yīng)該不會留太明顯的疤……”
“縫了三針……”曹云飛重復(fù)著這句話,眼神又陰鷙了幾分。他輕輕拍了拍妹妹的手背,“沒事了,有哥在,沒人能再欺負你?!彼酒鹕?,看向女醫(yī)生,語氣還算客氣,“謝謝大夫。從起,你留在這里陪著云霞,等我回來?!?/p>
靳從起連忙點頭:“放心吧云飛哥,有我呢!”
曹云飛不再多言,重新拎起那桿獵槍,轉(zhuǎn)身就往外走。他的步伐沉穩(wěn)而迅疾,帶著一種無可阻擋的決絕。
“哥!你去哪兒?”曹云霞似乎預(yù)感到了什么,帶著哭腔喊道。
曹云飛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只是沉聲道:“哥去給你討個公道?!?/p>
說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衛(wèi)生所。外面寒冷的空氣似乎都無法冷卻他周身散發(fā)出的寒意。他不需要再去學(xué)?;蛘吖绱笤郝犇切┕俜降恼{(diào)解和扯皮,小吳的話已經(jīng)足夠清楚——對方家長“態(tài)度還挺橫”。跟這種人,沒什么道理可講,也沒必要在那些場合浪費口舌。
他直接對等在外面的通訊員小吳道:“那個胡偉,平時放學(xué)走哪條路?什么時候放學(xué)?”
小吳被曹云飛那殺氣騰騰的樣子嚇得夠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就、就鎮(zhèn)上到公社那條主路……一般、一般就是這個點兒放學(xué)……”
“走!”曹云飛不再廢話,讓靳從起繼續(xù)騎車,載著他直奔連接公社和鎮(zhèn)子的那條必經(jīng)之路。
他們在距離公社約摸一里地、一處路邊有片小樹林的地方停了下來。這里地勢相對偏僻,視野開闊,能清楚地看到從鎮(zhèn)上方向過來的人。
曹云飛讓靳從起把自行車藏到樹林里,自己則提著獵槍,如同一個耐心的獵人,站在路邊的枯草叢中,目光冰冷地注視著道路的盡頭。夕陽的余暉將他身影拉得很長,投射在冰冷的雪地上,更添了幾分肅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靳從起蹲在樹林邊,緊張地搓著手,不時看看曹云飛那如同石雕般冷硬的側(cè)臉,心里又是解氣又是擔(dān)憂。他知道曹云飛這次是真怒了,后果恐怕會很嚴重。
終于,道路盡頭出現(xiàn)了幾個影影綽綽的人影,是放學(xué)的學(xué)生。他們?nèi)齼蓛?,背著書包,說說笑笑地朝著公社方向走來。
曹云飛的眼神銳利如鷹,迅速鎖定了其中一個小團體。那是三四個穿著明顯比農(nóng)村孩子體面、走路姿勢也帶著一股張揚跋扈勁兒的半大小子。其中一個身材壯實、留著小平頭、穿著軍綠色棉猴的男生尤為顯眼,他正唾沫橫飛地跟同伴吹噓著什么,臉上帶著一種混不吝的囂張表情。
“是不是那個穿綠棉猴的?”曹云飛低聲問小吳。小吳之前去打探過消息,認得胡偉。
小吳仔細看了看,用力點頭:“對!就是他!胡偉!”
曹云飛不再猶豫,他提著獵槍,邁開大步,徑直朝著那群學(xué)生走了過去。他高大的身影,冷峻的面容,以及手中那桿極具視覺沖擊力的獵槍,立刻引起了那群學(xué)生的注意。說笑聲戛然而止,幾個孩子都有些驚恐地看著這個突兀出現(xiàn)、明顯來者不善的大人。
那個穿綠棉猴的胡偉也看到了曹云飛,他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一絲慣有的、屬于鎮(zhèn)上干部家庭子弟的倨傲和不屑,歪著腦袋打量著曹云飛,似乎在想這是哪來的土老帽。
曹云飛直接走到他面前,距離不到兩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幾乎將胡偉完全籠罩。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比自己矮了一頭多的小子,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刺骨的寒意,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就是胡偉?”
胡偉被曹云飛那冰冷的目光看得心里有些發(fā)毛,但平日里驕橫慣了,又是在同伴面前,不肯露怯,梗著脖子,用帶著挑釁的口氣回道:“是我!咋的了?你誰?。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