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萬福是個人精,從兒子那驚懼的眼神和含糊的言辭中,他敏銳地察覺到,事情恐怕不像表面那么簡單。自己兒子什么德行他清楚,絕對是惹了不該惹的人,而且被對方用某種他無法想象、卻極其有效的手段徹底“收拾”服帖了。對方既然敢這么做,必定有所依仗,而且手段狠辣,不留痕跡。自己若貿(mào)然帶人上門,或者報警,一來兒子理虧在先(打傷女同學),二來對方既然敢放兒子回來,恐怕早已想好了對策,自己未必能占到便宜,搞不好還會徹底激怒對方,給兒子乃至家庭帶來更大的隱患。
就在胡萬福怒火中燒卻又投鼠忌器、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時,他忽然想起了之前聽說過的一件事——林場的馬場長,似乎跟這個曹云飛有些交集,而且據(jù)說馬場長對曹云飛還頗為忌憚。胡萬福因為生意上的往來,跟馬場長還算熟悉。
“對!找老馬!”胡萬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馬場長好歹是體制內(nèi)的干部,由他出面斡旋,既全了雙方的面子,也能探探曹云飛的底,看看這事到底該如何了結(jié)最為妥當。他當即備上了一份不算輕的禮物,親自去了一趟林場,找到了馬場長。
馬場長聽完胡萬福添油加醋、卻刻意弱化了自己兒子過錯的敘述后,心里跟明鏡似的。他太了解曹云飛那個煞星的性子了,絕對是這胡家的混賬小子觸碰了曹云飛的逆鱗,才招致如此狠辣的報復。他本來不想摻和這破事,但一來胡萬福姿態(tài)放得低,禮物也到位;二來他也怕胡萬福不知深淺,真把曹云飛惹毛了,鬧出更大的亂子,最后還得牽連到他這個“知情人”;三來,他也想借這個機會,緩和一下之前因為曹有才工傷事件與曹云飛之間那點不愉快。
思忖再三,馬場長嘆了口氣,對胡萬福說道:“老胡啊,不是我說你,你家那小子,是該好好管管了。曹云飛那個人……我跟你交個底,不是一般人。山里海里都闖蕩過,是個敢打敢拼、極重情義、也極其護短的主。你兒子把他妹妹打得頭破血流,縫了三針,這等于是指了他的眼珠子啊!他沒下更重的手,已經(jīng)算是克制了。”
胡萬福聽到馬場長對曹云飛如此評價,心里更是咯噔一下,態(tài)度也軟化了不少:“馬場長,我知道,我知道我家小子混賬……可……可這關(guān)山洞里三天,這也太……這口氣我實在咽不下去??!您看,能不能請您出面,幫忙說和說和?只要他曹云飛肯低個頭,認個錯,賠償我們家的精神損失,這事……這事我也就算了……”
馬場長像看傻子一樣看著胡萬福:“讓他低頭認錯?還賠償你精神損失?老胡,你還沒睡醒吧?我告訴你,這事要想平,你得拿出態(tài)度來!首先,你兒子必須當著學校老師和他曹家人的面,鄭重給曹云霞賠禮道歉!其次,該給人孩子看的傷,該賠的醫(yī)藥費、營養(yǎng)費,一分不能少!最后,你老胡,也得擺出個姿態(tài)來!只有這樣,我才有臉去跟曹云飛開這個口?!?/p>
胡萬福一聽,臉都綠了。這哪是說和?這分明是讓他胡家打落牙齒和血吞,還要主動把臉湊上去讓人打?。∷麆傁敕瘩g,馬場長又壓低聲音道:“老胡,聽我一句勸,破財消災,低頭服軟,不丟人。你真要把那曹云飛逼急了,他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有一百種方法讓你后悔,還讓你抓不到把柄。你想想你兒子那幾天的經(jīng)歷,你愿意再來一次,或者……更嚴重?”
馬場長的話,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胡萬福心中那點不甘和憤怒。他想起兒子回來時那副魂不附體的樣子,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是啊,跟這種狠人較勁,吃虧的終究是自己。他咬了咬牙,終于艱難地點頭:“好!馬場長,我聽您的!就按您說的辦!麻煩您……務必幫忙把這個梁子揭過去!”
于是,由馬場長這個“和事佬”牽線,胡萬福帶著雖然不情愿但已被嚇破膽的胡偉,備足了禮物和賠償款,在一個傍晚,親自來到了曹云飛家。
曹云飛對于他們的到來,似乎早有預料。他既沒有表現(xiàn)得格外熱情,也沒有拒之門外,態(tài)度不卑不亢。在自家堂屋里,當著馬場長和李鳳英、管彤彤(曹云霞傷口未愈,在里屋休息)的面,胡偉在他爹眼神的逼視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聲音雖小但清晰地給曹云霞道了歉,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胡萬福也放下身段,說了不少場面話,表達了歉意,并奉上了一個厚厚的信封,里面是遠超實際醫(yī)療費用的賠償。
曹云飛沒有去看那個信封,他的目光落在胡偉那依舊帶著恐懼的臉上,又掃過胡萬福那強裝鎮(zhèn)定卻難掩肉痛的表情,最后看向馬場長。
馬場長連忙打圓場:“云飛啊,你看,胡偉也知道錯了,胡老板也很有誠意。這事呢,說到底也是小孩子打架沒輕重,現(xiàn)在話說開了,歉也道了,賠償也到位了,我看……是不是就這么算了?以后讓孩子們好好相處,咱們大人之間,也別傷了和氣?!?/p>
曹云飛沉默了片刻,這才緩緩開口,聲音平穩(wěn)卻帶著分量:“馬場長出面,這個面子我得給。我曹云飛不是不講理的人,誰對我家人好,我記著;誰虧待我家人,我也絕不會忘。今天這事,既然胡偉認識到了錯誤,也道了歉,那我希望他是真的記住了。賠償,我們收下,這是云霞應得的。但我把話放在這兒,”他目光再次轉(zhuǎn)向胡萬福,“這事,到此為止。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如果再有下次,無論是對云霞,還是對我曹家任何人,我絕不會再通過任何人,說任何一句話。”
他這話,既是承諾,更是最后的警告。胡萬福聽得心里一凜,連忙保證:“一定一定!曹……曹兄弟放心,絕對沒有下次!我回去一定嚴加管教這個混賬東西!”
一場風波,就在這看似平和、實則暗流涌動的“談判”中,暫時畫上了句號。胡家父子灰溜溜地離開后,馬場長也松了口氣,又跟曹云飛寒暄了幾句,無非是夸他年輕有為,以后多親近之類,然后也告辭離去。
家里恢復了平靜。李鳳英拿著那個厚厚的信封,還有些不敢相信:“這事……就這么算了?”
曹云飛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淡淡道:“娘,放心吧。經(jīng)過這次,那小子和他爹,應該都長記性了?!?/p>
他知道,有時候,展現(xiàn)出讓對手感到恐懼和無法承受后果的力量,比一時的爭強斗狠,更能有效地解決問題,保護家人。經(jīng)此一事,“曹云飛的家人是逆鱗”這句話,將不再僅僅在屯子里流傳,也會在更廣的范圍內(nèi),成為一些人心照不宣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