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的清晨,東方剛泛起魚肚白,曹家屯東頭的打谷場上結(jié)著一層薄霜,在晨光中閃爍著細碎的銀光。曹云飛蹲在谷場邊緣的草垛旁,嘴里呵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細小的冰晶。他從腰間解下一個小皮囊,倒出幾根細如發(fā)絲的銅絲,在凍得發(fā)硬的土地上擺弄起來。
銅絲得先用醋泡三天,去鐵腥味。曹云飛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靜的晨空中格外響亮。他的手指粗糙有力,指節(jié)處有幾道凍傷的疤痕,卻靈活得令人吃驚。銅絲在他指間翻飛,三兩下就編成了個精巧的活套??春昧耍淄米又v究三寸金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個長度,然后站起身,將活套固定在兩根插在地上的柳條之間。
趙鐵軍蹲在一旁,嶄新的獵裝沾滿了草屑。他學(xué)著曹云飛的樣子拿起銅絲,細皮嫩肉的手指立刻被勒出了幾道紅痕。嘶——他倒吸一口冷氣,卻硬是咬著牙沒松手。銅絲在他手里像條不聽話的小蛇,怎么也不肯變成想要的形狀。
用巧勁,不是蠻力。曹云飛蹲下來,大手覆在趙鐵軍的手上,引導(dǎo)著他的動作。兩個人的手形成鮮明對比:一雙粗糙黝黑,布滿老繭;一雙白皙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拇指往下壓,食指往回勾。。。對,就這樣。
靳從起在另一邊折騰著自己的套子,嘴里不停地嘟囔著:我爹教過我,可從來沒套著過。。。他的套子歪歪扭扭,像個喝醉的蜘蛛織的網(wǎng)。一根銅絲突然彈開,在他臉上抽出一道紅印子。哎喲!這破玩意兒!
曹云飛走過去,從腰間解下一個小葫蘆,拔開塞子,一股刺鼻的氣味立刻飄散開來。獾子尿兌松針水,他倒出幾滴液體抹在靳從起的套子上,兔子最愛這味兒。說著,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日頭快出來了,咱們得抓緊。
黑虎突然豎起耳朵,沖著遠處的田埂低吼了一聲。曹云飛立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三人匍匐著向田邊移動。凍土透過單薄的棉衣傳來刺骨的寒意,趙鐵軍凍得牙齒打顫,卻硬是憋著沒出聲。
就這兒。曹云飛停在一叢枯草旁,手指輕撫地面。草根處有幾撮灰毛和細小的糞球,形成一條隱約的路徑??匆娺@兔子道沒?他小聲解釋,兔子認路,走熟了就不換道。
活套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路徑上方,曹云飛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袋,倒出幾粒炒熟的黃豆,撒在套子周圍。誘餌不能多,他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多了反而不吃,兔子精著呢。
三人退到草垛后面,靜靜地等待著。晨光漸漸明亮,田間的霜開始融化,變成細小的水珠掛在草葉上。趙鐵軍的腿開始發(fā)麻,正想活動一下,被曹云飛一把按住肩膀。
來了。曹云飛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
一只灰兔蹦蹦跳跳地從田壟那邊過來,長耳朵警惕地轉(zhuǎn)動著。它突然停住腳步,鼻子不停地抽動,顯然聞到了黃豆的香味。猶豫了片刻,它終于忍不住誘惑,后腿一蹬撲了過去——
活套猛地收緊,兔子被吊在半空,后腿拼命蹬踹。趙鐵軍激動得要沖出去,被曹云飛一把拽住。
等它沒力氣了再收,曹云飛的眼睛緊盯著掙扎的兔子,不然容易掙斷套子。他的手臂像鐵鉗一樣牢牢箍住趙鐵軍,直到兔子的動作漸漸微弱下去。
靳從起小聲嘀咕:云飛哥,我爹下套子從來沒這么講究。。。
你爹那套子下得太糙。曹云飛輕笑一聲,走過去解下兔子。他的手又快又輕,兔子甚至沒怎么掙扎??催@牙口,他掰開兔子的嘴,剛換的新牙,說明是頭年輕兔子,肉嫩。
一上午下來,三人收獲了三只兔子和兩只野雞。野雞是用彈弓打的,曹云飛演示時,三十步外一彈命中野雞頭部,看得趙鐵軍直咂舌。
手腕要松,眼要毒。曹云飛把彈弓遞給趙鐵軍。趙鐵軍拉滿皮筋,泥丸卻偏出老遠,驚飛了一群麻雀。靳從起搶過來要試,被曹云飛攔住。
先練架勢。曹云飛折了根柳條插在地上,每天對著它拉五百次,練到柳條晃了你眼不眨,再上泥丸。他示范了一個標準的拉弓姿勢,手臂上的肌肉在陽光下勾勒出流暢的線條。
回屯路上,趙鐵軍突然問:曹哥,明天學(xué)啥?他的眼睛里閃著興奮的光,完全沒了初見時的驕橫。
曹云飛掂了掂手里的獵物:明天教你們認草藥,打獵的不會采藥,等于瘸條腿。
靳從起撇撇嘴:我爹說那是娘們干的活。。。
你爹懂個屁。曹云飛笑罵,去年他腰疼,誰給找的穿山龍?一句話噎得靳從起直撓頭。
路過林場時,正趕上工人們午休。曹有才穿著嶄新的藍工裝,正和老工友們蹲在墻根曬太陽。看見兒子一行,老人臉上笑出了褶子,卻故作嚴肅地咳了一聲:好好學(xué),別給你爹丟人!
趙鐵軍趕緊鞠躬:曹叔放心,我一定用心!那恭敬樣兒,看得老工友們直瞪眼。有人小聲嘀咕: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