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黑云非但不排斥狼崽,還像對待親生崽似的給它們舔毛。三只小狼在曹家長到半大,到底野性難馴,曹云飛就把它們放歸了山林。
還會回來不?青山仰著小臉問。
曹云飛摸摸兒子腦袋,這兒是它們第二個家。
谷雨這天,曹云飛正在地里點豆子,忽聽山上傳來熟悉的狼嚎。抬頭一看,那耳缺的頭狼帶著狼群站在山梁上,身邊跟著三只半大的狼——正是他養(yǎng)過的那三只!
狼群在山上注視良久,最后長嚎三聲,轉(zhuǎn)身沒入林海。靳從起抹了把汗:好家伙,這是來道別???
曹云飛望著遠山?jīng)]說話。他想起前世那個雪夜,若不是餓狼啃食了他的尸體,怕是開春都無人發(fā)現(xiàn)。這輩子能與狼群化敵為友,也算是了卻一樁因果。
麥收時節(jié),屯里來了個拍電影的劇組。導(dǎo)演聽說狼群的故事,非要曹云飛帶他們?nèi)フ依恰?/p>
不行,曹云飛一口回絕,狼怕生。
導(dǎo)演掏出十張大團結(jié)就拍幾個鏡頭!
錢最終沒收,但曹云飛還是帶他們進了山。狼群遠遠出現(xiàn)在鏡頭里,耳缺頭狼似乎知道在拍它,還特意對著夕陽長嚎了一聲。
電影在縣里放映時,曹家全家都去看了。當(dāng)狼群出現(xiàn)在銀幕上時,青山秀水興奮得直拍手:是咱家的狼!
這片子后來得了獎,曹云飛還得了個人與自然和諧模范的獎狀。他把獎狀和當(dāng)年狩獵大賽的錦旗并排掛在墻上,旁邊是全家福。
八月十五,巴特爾帶著烏蘭和剛滿月的兒子來做客。蒙古漢子給曹云飛帶來把馬頭琴,說是謝他教會自己與狼共舞。
你才厲害,曹云飛笑道,一箭能射下飛雕。
夜晚的篝火旁,巴特爾拉響馬頭琴,烏蘭唱起悠揚的長調(diào)。歌聲飄過山梁,遠處傳來狼群的應(yīng)和,竟像在伴奏一般。
神了!靳從起喝得滿臉通紅,這要寫成歌,準能上春晚!
秋深時,曹云飛在狼群常出沒的地方立了塊木牌,上用紅漆寫著:狼道,人莫入。過往的獵人都懂規(guī)矩,主動繞道而行。
第一場雪落下時,耳缺頭狼又來了。這回它沒帶獵物,而是遠遠站在山梁上,望著曹家院子長嚎三聲,這才轉(zhuǎn)身離去。
它要走了,管大山抽著旱煙說,老狼預(yù)感到大限,會自己找個地方安靜離開。
曹云飛沒說話,只是朝著山梁作了三個揖。黑云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對著遠方低聲嗚咽。
臘月里,曹云飛帶著黑云巡山時,在一處山洞里發(fā)現(xiàn)了耳缺頭狼的尸體。狼尸完好無損,像是睡著了一般。他挖了個深坑把狼埋了,墳頭插了根松樹枝。
回家路上,遇見只獨眼的老狼蹲在路中央。見了他也不躲,只是點了點頭,然后消失在林海中。
是新頭狼,曹云飛對黑云說,來接班的。
除夕守歲,曹家照例擺了三桌酒席。酒過三巡,曹云飛取出那把馬頭琴,生澀地拉起了長調(diào)。琴聲嗚咽,像是在訴說一個關(guān)于狼、關(guān)于山、關(guān)于守護的故事。
管彤彤靠在他肩頭,輕聲說:等開春,咱在狼墳旁種棵松樹吧。
曹云飛停下琴聲,讓青山秀水也去,告訴他們,這山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咱們的鄰居。
夜深了,曹云飛躺在炕上,聽著四個孩子均勻的呼吸聲。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墻上的獎狀和錦旗上。那些金燦燦的字跡,記錄著一個普通獵戶與狼群的特殊情誼。
遠處傳來隱約的狼嚎,是新的頭狼在巡視領(lǐng)地。曹云飛知道,這片山林的故事,還會一代代延續(xù)下去。而他和他的子孫,將是這些故事最忠實的守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