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科考隊帶來的聲譽和那份珍貴的海圖資料,像一陣強勁的東風,讓“山海關號”的航程更加順暢。曹云飛和王老海如獲至寶,一有空就對著那些標注精細的海圖研究,結合科考隊留下的水文筆記,他們對渤海海域的了解達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那套海水檢測設備也派上了用場,通過檢測不同區(qū)域的水溫、鹽度和營養(yǎng)鹽含量,能更科學地推測魚群的分布和遷徙路線。
憑借這些“秘密武器”,“山海關號”接連找到了幾處以往不被注意、但資源豐富的漁場,收獲持續(xù)穩(wěn)定且品質(zhì)上乘。他們捕獲的大個頭黃花魚、肥美海鱸魚,在縣里乃至市里的市場上都打出了名號,往往一靠岸就被等候的魚販子搶購一空?!吧胶:献魃纭钡馁~面上,資金像滾雪球一樣漸漸厚實起來。曹云飛甚至開始琢磨,等資金再充裕些,是不是可以按照之前的計劃,逐步實施對“山海關號”的穩(wěn)妥升級。
然而,樹大招風。就在曹云飛他們沉浸在探索與收獲的喜悅中時,一股潛藏的暗流,已經(jīng)開始向他們涌來。
這天,“山海關號”像往常一樣,滿載著鮮魚返回望海坨碼頭。船剛靠穩(wěn),早已等候在岸上的管彤彤(她已臨近產(chǎn)期,腹部高高隆起,不便隨船出海,但心始終系在海上)臉上卻沒有往日的喜悅,反而帶著一絲憂慮。
“云飛,你們可算回來了?!惫芡诮鶑钠鸷桶⒀拍鹊臄v扶下,迎上前來。
“咋了彤彤?出啥事了?”曹云飛跳下船,看到妻子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
“今天晌午,來了幾個人,開著小汽車來的,說是啥‘渤海漁業(yè)公司’的,指名道姓要找你?!惫芡畨旱吐曇簦罢f話挺客氣,但感覺……來者不善?!?/p>
“渤海漁業(yè)公司?”曹云飛在腦子里搜索了一下,沒什么印象。王老海聞言卻皺起了眉頭:“渤海公司?俺聽說過,是市里新成立沒多久的大公司,聽說背景硬,口氣大,專收好漁場。他們找咱干啥?”
正說著,就見碼頭上走來三個穿著的確良襯衫、干部模樣的人。為首的是個四十多歲、梳著分頭、面帶笑容但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他身后跟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像是秘書或助理。
“哪位是曹云飛曹船長?”分頭男人笑容可掬地伸出手,“鄙人姓孫,孫建業(yè),渤海漁業(yè)公司的業(yè)務經(jīng)理。久仰曹船長和‘山海關號’的大名了,今日特來拜訪!”
曹云飛不動聲色地和他握了握手:“孫經(jīng)理,找我有事?”
孫建業(yè)呵呵一笑,目光掃過船艙里銀光閃閃的漁獲,贊嘆道:“曹船長果然名不虛傳??!這魚獲,這品相,在整個渤海灣都屬頭一份!我們公司非常欣賞曹船長的能力?!彼掍h一轉,“實不相瞞,我們公司最近正在整合優(yōu)化近海漁業(yè)資源,打算搞規(guī)模化、科學化捕撈。我們注意到,曹船長你們經(jīng)常作業(yè)的幾片海域,資源稟賦非常好。我們公司呢,想跟曹船長談個合作?!?/p>
“合作?怎么個合作法?”曹云飛示意大家到碼頭邊的蔭涼處坐下談。
孫建業(yè)從助理手里接過一個公文包,拿出幾份文件:“我們公司愿意出高價,一次性買斷你們發(fā)現(xiàn)的這幾片漁場的‘捕撈權’,或者說,‘信息費’。價格嘛,好商量,保證讓曹船長你們滿意。以后呢,這幾片海域就由我們公司統(tǒng)一規(guī)劃開發(fā),曹船長你們的船,也可以優(yōu)先納入我們公司的船隊,享受底薪加分成的優(yōu)厚待遇,再也不用自己風里來雨里去地擔風險了,怎么樣?”
這話一出,旁邊的靳從起眼睛瞬間瞪大了,呼吸都急促起來。一次性給一大筆錢?還能加入大公司拿穩(wěn)定工資?這聽起來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但曹云飛的眉頭卻微微蹙了起來。他沒有看那份所謂的合同,而是盯著孫建業(yè):“孫經(jīng)理,你的意思是,我們以后就不能在自己熟悉的這片海打魚了?得把地方讓給你們?”
孫建業(yè)臉上笑容不變,語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優(yōu)越感:“曹船長,話不能這么說。這是資源優(yōu)化配置嘛!你們小船小網(wǎng)的,效率低,也容易造成資源浪費。我們公司有大型拖網(wǎng)船,有先進的探魚技術,能更高效地利用資源。這對國家、對集體、對你們個人,都是好事??!拿著這筆錢,做點安穩(wěn)生意,或者改善生活,不好嗎?”
王老海忍不住插話:“孫經(jīng)理,這海是國家的,是大家的,咋能說買斷就買斷呢?俺們祖祖輩輩都在這片海打魚……”
“老人家,時代不同了嘛!”孫建業(yè)打斷王老海,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現(xiàn)在講的是經(jīng)濟效益,是規(guī)?;?jīng)營。你們那種小農(nóng)經(jīng)濟式的打魚方式,遲早要被淘汰的。我們這是給你們一個更好的出路?!?/p>
曹云飛沉默了片刻,緩緩抬起頭,目光平靜卻堅定:“孫經(jīng)理,謝謝貴公司的好意。不過,這片海,是我們‘山海關號’和望海坨鄉(xiāng)親們賴以生存的根本。它不是用來賣的。我們靠自己的雙手和本事吃飯,雖然辛苦,但心里踏實。加入公司的事,我們也暫時不考慮。我們還是習慣現(xiàn)在這樣。”
孫建業(yè)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他顯然沒料到這個看起來樸實的年輕漁民會如此干脆地拒絕。他身后的年輕助理忍不住出聲:“曹船長,你可想清楚了!我們公司給出的條件,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孫建業(yè)抬手制止了助理,重新堆起笑容,但眼神已經(jīng)冷了下來:“曹船長,有骨氣是好事。不過,這漁業(yè)發(fā)展是大勢所趨。你們單打獨斗,終究是成不了氣候的。說不定哪天,遇到點風浪,或者……呵呵,總之,希望你們再好好考慮考慮。我們改天再來拜訪。”
說完,孫建業(yè)帶著人轉身離開了,那輛黑色的小汽車在塵土中駛離了望海坨。
等人走遠了,靳從起才急吼吼地對曹云飛說:“云飛哥!你咋這就給回了?那么多錢呢!還有穩(wěn)定工作!咱得商量商量啊!”
“商量啥?”曹云飛看了他一眼,“人家是要端掉咱的鍋,拿走咱的碗!給了錢咋了?錢花完了呢?咱以后干啥?去給人家當雇工?看人臉色吃飯?那還是咱自己的‘山海關號’嗎?”
王老海重重嘆了口氣:“云飛說得對。這幫人,看著客氣,實則是狼啊。他們看上的,是咱找到的那幾塊好漁場。真要給了他們,用他們那種大拖網(wǎng)船一刮,用不了幾年,海底都得給刮平嘍!那是斷子絕孫的干法!咱不能干這缺德事!”
管彤彤也擔憂地說:“我總覺得這事兒沒完。他們那么大公司,能這么輕易就算了?”
阿雅娜雖然不太懂復雜的商業(yè)談判,但她能從剛才那幾個人身上感受到一種讓她不舒服的壓迫感,她低聲對曹云飛說:“云飛哥,那幾個人,眼睛里有東西,不好的東西?!?/p>
曹云飛望著孫建業(yè)等人離去的方向,目光深邃。他知道,平靜的日子恐怕要結束了。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拉開了序幕。他們這支剛剛起步的小船,將要面對的是擁有資本和背景的龐然大物。但無論如何,這片養(yǎng)育了他的海,他絕不會輕易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