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達明指尖
著辦公桌的木紋,桌角的臺歷上圈著三個紅圈——
那是兒女們輪番打電話催他內退的日子。
五十七歲,離正式退休還有三年,他這個辦事處主任雖官階不高,卻管著三十號人,從銷售拓客到會計做賬,從應對稅務稽查到協(xié)調部門關系,樁樁件件都熟稔于心。
旁人嫌這“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攤子瑣碎,他卻偏愛著這份掌控感,連領導都明里暗里透話:“只要沒人接手,返聘協(xié)議隨時給你簽?!?/p>
可電話那頭的聲音容不得他猶豫。
兒子在東南沿海安了家,添了孫子,己經一歲多,丈母娘回家,希望爸媽考慮一下過來帶帶孫子;女兒在西南城市定居,查出來懷了孕,說“爸媽不在身邊總覺得不踏實”。
安達明捏著手機嘆了口氣,終究是敗給了“隔代親”。只是一想到要去兒子家常住,他心里又添了層失落——那終究不是自己的“窩”。
在家時,他抽完煙隨手一推煙灰缸,邱鳳琴自然會收拾;偶爾喝到半醉,老伴也只在第二天嘮叨兩句??蓛合眿D向來嬌滴滴的,哪能容得下他這般隨性?
他攥著手機給兒子安繼東打過去,支支吾吾半天沒好意思說出口。
電話那頭的安繼東卻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笑著寬慰:“爸,您安心來!我家西室兩廳,早給您留了單獨的房間,連換洗衣物都給您買好了。
不用您做飯,家里有保姆,就保姆做飯那功夫,您幫著看會兒一歲多的小孫子就行?!鳖D了頓,他又補充道,“您兒媳婦平時工作也忙,只要您不隨便進我們夫妻的房間,其他都沒講究,您該怎么自在怎么來!”
聽兒子這么說,安達明懸著的心松了半截。
他拉著老伴邱鳳琴商量后續(xù),本以為要費些口舌,沒想到退休兩年的老伴倒先松了口:“去就去吧,孫子孫女不能沒人管?!?/p>
邱鳳琴是機關下屬單位的保管員,退休后天天泡在廣場舞隊,卻唯獨放心不下安達明——這老頭子當了大半輩子甩手掌柜,連煤氣灶都不會開?!?/p>
我去女兒家照顧她孕期,你去兒子家搭把手帶娃?”她扒拉著日歷盤算,“這樣咱倆各管一攤,也都能顧著孩子。”
安達明愣了愣,結婚三十多年,年輕時為柴米油鹽吵過無數次,老了反倒能這樣心平氣和地“分工”,連他抽煙、她跳舞的老規(guī)矩,都早成了彼此默認的“和平協(xié)議”。
這天傍晚,老兩口搬來幾個大行李箱,在客廳里鋪開陣仗。邱鳳琴把安達明的降壓藥分門別類裝進行李包,又塞進兩本菜譜:“實在要自己弄口吃的,照著這個來,別糊弄。”
安達明則把辦事處的工作手冊疊得整整齊齊,壓在行李箱最底層,指尖劃過“主任”的落款,心里既有對工作的不舍,又悄悄泛起對孫子笑臉的期待。
窗外的夕陽灑進來,落在兩人忙碌的背影上,把幾十年的煙火氣,都融進了這收拾行囊的細碎聲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