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街邊飯館飄來的飯菜香,卻沒驅(qū)散吳慶濱心里的悶。
他跟在母親身后,看著她攥著帆布包帶子的手越收越緊,耳邊又響起那句翻來覆去的念叨:“在家坐月子多好,我給熬紅糖姜茶、煮小米粥,吃住加起來幾千塊頂天了,偏要住這地方,一天就抵我半個月退休金!”
吳慶濱閉了閉眼,腳步慢了半拍。從月子中心出來這一路,母親的話像碎石子,一顆接一顆砸在他心上——他解釋過是安蕊嫂子付的錢,說過安蕊大出血需要專業(yè)護理。
可這些話全像落進了棉花里,母親眼里只盯著“錢”,沒看見安蕊蒼白的臉,也沒問過孫女好不好。
“媽,”他聲音發(fā)澀,又耐著性子開口,“這錢沒讓咱們掏,是安蕊哥嫂主動訂的,就怕安蕊落月子病?!比思覌尪荚谶@,她嫂子都能主動給安蕊訂月子中心,你不覺得我們家是不是有些太矯情了?
“不是咱們掏就不心疼了?”母親猛地回頭,路燈把她眼底的焦慮照得清清楚楚,“那也是錢??!能給孩子買多少奶粉、多少衣服?你們年輕人就是不知道過日子,人家外人客氣,你們就真敢心安理得花?”
吳慶濱張了張嘴,突然沒了辯解的力氣。他想起安蕊生產(chǎn)那天,自己在手術室外手抖得握不住手機;想起丈母娘天天往醫(yī)院跑,幫著打點一切;想起昨天收拾行李時,
丈母娘還特意把嬰兒抱被疊得整整齊齊,說“讓孩子帶著家里的暖意”??蛇@些,母親都沒問過,只盯著那筆沒花到她身上的“冤枉錢”。
他攥了攥手心,指節(jié)泛白,喉結(jié)滾了滾才壓下那股煩躁:“媽,安蕊剛從鬼門關走一遭,現(xiàn)在連抱孩子都費勁,專業(yè)護理能讓她恢復得快些。您要是實在覺得浪費,就當是……當是為了孩子,行嗎?”
母親卻沒聽進去,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聲音里帶著點埋怨:“什么專業(yè)不專業(yè)的,我當年生你和你弟,生完第二天就下地喂豬,不也好好的?現(xiàn)在的女人就是嬌氣!”
吳慶濱跟在后面,看著母親佝僂的背影,突然覺得渾身乏力。他知道母親這輩子省慣了,可這份“省”,偏偏用錯了地方——對弟弟家的開銷從不計較,對自己這邊卻算得比誰都清。
就像剛才在月子中心,她連孫女的臉都沒仔細看,先算了月子中心的費用;現(xiàn)在走在路上,還在為那筆“外人掏的錢”心疼。
前面就是旅店,暖黃的燈光從玻璃門里透出來,吳慶濱卻覺得那光離自己很遠。他深吸口氣,快走兩步追上母親,聲音里只剩掩飾不住的疲憊:“到地方了,您先歇著,明天還得去醫(yī)院查腰?!?/p>
母親“嗯”了一聲,抬頭看了眼旅店招牌,又小聲嘀咕:“住這一晚的錢,夠買兩袋好大米了?!?/p>
吳慶濱沒再接話,只推開門讓母親先進。他站在門口,看著晚風吹動路邊的樹影,突然覺得鼻子發(fā)酸——他想要的從不是母親出錢出力,只是一句關心的話,一個心疼的眼神,可這些,怎么就這么難?
他緩了緩神,才跟著走進旅店,前臺小姑娘笑著問“是不是吳慶濱先生”時,他勉強扯出個笑,遞身份證的手卻還帶著點僵——這場本該歡喜的相聚,怎么就變成了讓他喘不過氣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