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洞頂部的落石還在嘩啦啦往下掉,張啟明炸開的缺口透著昏黃的光,把人影拉得老長。林九剛用銅錢劍挑飛最后一個教徒,手腕突然一沉,劍穗朱砂竟往西北方向猛拽,像是被什么東西吸住了。他抬頭時,看見個穿黑斗篷的身影站在石柱后面,手里攥著枚生銹的銅錢,與他劍穗上的那枚紋路一模一樣。
“好多年不見,林兄的朱砂還是這么烈?!倍放袢溯p笑一聲,摘下面罩的瞬間,李守一倒吸口涼氣——那人左臉有道月牙形的疤,正好印在眉骨上,與《陰煞教名冊》里“影使”的畫像分毫不差。
林九的銅錢劍“噌”地繃直,劍穗朱砂在空氣中抖出火星:“趙缺,你居然還活著?!彼闹腹?jié)捏得發(fā)白,當(dāng)年臥底陰煞教時,就是這個趙缺手把手教他畫尸符,“當(dāng)年黑風(fēng)口一戰(zhàn),我親眼看見你被炸藥埋了?!?/p>
趙缺把玩著手里的銅錢,那銅錢突然裂開,露出里面裹著的尸油,在昏暗里泛著綠光:“托林兄的福,斷了條腿才爬出亂葬崗。”他突然往地上啐了口,黑血在積水里暈開,“倒是你,放著副教主不當(dāng),非要回那破堂口守著周玄通的殘魂,圖什么?”
陳平安的護徒之杖突然橫在身前,還陽草的根須順著地面爬向趙缺,卻在三米外被股黑氣擋住:“林師伯,這人身上有尸煞,比礦洞里的水煞重十倍?!彼⒁獾节w缺的袖口繡著半朵蓮花,與江雪凝家徽記的殘缺處完全吻合,“你認(rèn)識他?”
“何止認(rèn)識?!壁w缺突然甩出張黃符,符紙在半空自燃,露出下面的骷髏印記,“當(dāng)年我們倆搭檔,在秦嶺煉出的‘百尸棺’,讓多少道門高手折了戟?!彼哪抗鈷哌^林九的銅錢劍,突然嗤笑,“周玄通都能叛教,你憑什么站在正道那邊?他當(dāng)年為了救你,親手煉死了三十七個孩童,這事你敢不認(rèn)?”
這句話像悶雷炸在礦洞里,李守一的羅盤帶突然崩斷,天池水銀灑在地上,竟凝成那三十七個孩童的虛影。江雪凝的陰陽眼看見林九的影子在發(fā)抖,影子里藏著個蜷縮的少年,正被無數(shù)只小手拉扯。
“閉嘴!”林九的銅錢劍突然插進(jìn)地面,劍穗朱砂在積水里畫出鎖魂陣,“那三十七個孩子是被教主下的血咒,玄通是用煉尸術(shù)暫時封了他們的怨魂,不然早就成了萬尸龍的養(yǎng)料!”他的聲音發(fā)顫,當(dāng)年他被關(guān)在刑房,正是趙缺偷偷遞給他一把刀,才讓他砍斷鎖鏈逃出生天。
趙缺突然拍著手笑起來,笑聲在礦洞里撞出回音:“好一個暫時封存!林兄是真信,還是自欺欺人?”他突然揭開斗篷,露出右腿的假肢,那假肢竟是用孩童的腿骨拼的,關(guān)節(jié)處纏著陰煞教的符咒,“看見沒?這就是周玄通叛教的證據(jù),他把孩子的骨頭送給教主當(dāng)賀禮,換了你一條命?!?/p>
陳平安的護心符突然發(fā)燙,左臂傷疤的護心符與林九的銅錢劍產(chǎn)生共鳴。他看見林九的喉結(jié)滾動了兩下,握劍的手松了又緊,劍穗朱砂在地面燒出個“忍”字:“林師伯,周師叔不是那樣的人?!?/p>
“是不是,你問他自己。”趙缺突然甩出一把尸油符,符紙落地的瞬間化成七個小墳包,墳頭冒出孩童的手臂,朝著林九抓去,“當(dāng)年要不是我替你擋了三掌尸煞,你以為能活著見到周玄通?現(xiàn)在他叛了,你守的到底是道,還是當(dāng)年的情分?”
林九的銅錢劍突然出鞘,劍穗朱砂在半空織成網(wǎng),將尸油符燒得噼啪作響:“我守的是正邪!”他的聲音震得落石簌簌往下掉,“玄通叛教是為了護著更多人,你跟著陰煞教煉尸,不過是貪那點邪術(shù)的威力!”
趙缺的臉突然扭曲,右掌拍在石柱上,整根柱子竟裂開無數(shù)道縫,里面嵌著的孩童頭骨紛紛滾落:“正邪?當(dāng)年你為了臥底,親手給活人釘過七根鎖魂釘!現(xiàn)在跟我講正邪?”他突然從懷里掏出個黑布包,解開的瞬間,陳平安瞳孔驟縮——那是顆孩童的心臟,還在微微跳動,上面貼著周玄通的符咒。
“這是周玄通親手挖的,昨天剛從落馬坡的童尸身上取的?!壁w缺捏著心臟往林九面前遞,“他讓我交給你,說只要你回陰煞教,這顆心就能解你當(dāng)年中的尸毒?!?/p>
林九的銅錢劍突然刺穿趙缺的肩膀,劍穗朱砂順著傷口往里鉆,冒出陣陣黑煙:“你以為我會信?”他的眼眶通紅,劍卻沒再往前遞,“當(dāng)年你教我畫的第一幅符,是用你娘的頭發(fā)當(dāng)引,你說過永遠(yuǎn)不煉活尸?!?/p>
趙缺痛得齜牙咧嘴,卻突然笑了:“人是會變的,林兄?!彼偷刈н^林九的手腕,將那顆心臟按在他手心里,“你摸摸,還熱乎著呢。周玄通說了,七月半萬尸龍現(xiàn)世,你要么帶著這顆心來總壇,要么就等著被你的好徒弟親眼看見你尸變。”
陳平安的護徒之杖突然劈在兩人中間,還陽草的根須纏住那顆心臟,綠光閃過,心臟竟化為灰燼:“這種邪物,留著也是禍害?!彼麚踉诹志派砬?,左臂護心符與趙缺的尸煞撞出金光,“林師伯當(dāng)年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但現(xiàn)在他站在這里,就是正道?!?/p>
趙缺看著化為灰燼的心臟,突然怪笑起來:“好,好得很。”他的身影突然變淡,融進(jìn)石柱的陰影里,“林九,七月半總壇見,到時候讓你看看周玄通煉的‘本命尸’,保證你認(rèn)得出是誰。”最后一個字消散時,礦洞深處傳來鎖鏈拖地的聲響,像是有什么大家伙正在靠近。
林九握著銅錢劍的手還在抖,劍穗朱砂在地上燒出個焦黑的印記。江雪凝的純陰血往那印記上一按,竟顯出個蓮花符的輪廓,與趙缺袖口的半朵正好拼成完整的一朵:“他在撒謊,這符是江家的鎮(zhèn)煞符,周師叔當(dāng)年救過我祖父,絕不會煉活尸。”
李守一突然指著石柱后面,那里的積水里漂著片黑布,上面繡著陰煞教的圖騰,圖騰下面用朱砂寫著個“救”字:“趙缺是故意激怒師伯!這布上的朱砂是新鮮的,他想給我們傳消息!”
林九突然一腳踹在石柱上,裂縫里的頭骨嘩啦啦滾落,每個頭骨的眉心都有個極小的針孔:“是鎖魂針。”他撿起其中一個,指腹摩挲著針孔,“趙缺的娘當(dāng)年就是被這針鎖了魂,他最恨用孩童煉尸?!?/p>
礦洞深處的鎖鏈聲越來越近,陳平安的護徒之杖突然指向西北方向,還陽草的根須繃得筆直:“不管他是真是假,有東西過來了?!彼仡^看林九,發(fā)現(xiàn)對方的眼神已經(jīng)清明,握劍的手穩(wěn)如磐石,“林師伯,準(zhǔn)備好了嗎?”
林九的銅錢劍在掌心轉(zhuǎn)了個圈,劍穗朱砂在空氣中劃出紅光:“走?!彼氏韧i鏈聲來處走去,腳步踏在積水里,濺起的水花竟帶著淡淡的金光,“當(dāng)年欠趙缺的,今天一并算了?!?/p>
陳平安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明白剛才的對話里藏著多少刀光劍影。趙缺的每句話都往林九的軟肋扎,卻又在細(xì)微處留了生路,就像當(dāng)年黑風(fēng)口那包炸藥,明明夠炸塌半個山,卻偏偏在他逃遠(yuǎn)后才引爆。
江雪凝的陰陽眼穿透黑暗,看見鎖鏈盡頭的陰影里,立著個高三米的銅棺,棺身爬滿了孩童的手印。楚墨的殘影突然從護徒之杖里飄出來,槍尖指向銅棺的鎖扣:“是‘養(yǎng)魂棺’,里面封著的,恐怕是趙缺最在乎的人?!?/p>
李守一的羅盤帶重新接好,天池水銀在盤面上滾出個“?!弊郑骸瓣帤鉂獾没婚_,比鷹嘴崖的血尸還兇?!彼志攀掷锶藦堉焐胺皫煵?,這符能辨尸氣真假,要是……”
“沒有要事?!绷志诺你~錢劍突然刺向銅棺,劍穗朱砂撞在棺身的瞬間,無數(shù)孩童的哭聲從四面八方涌來,“不管里面是誰,今天都得破了這邪物?!?/p>
銅棺的鎖扣“咔噠”一聲彈開,棺蓋緩緩升起的間隙里,透出雙熟悉的眼睛。林九的劍突然頓住,瞳孔驟縮——那雙眼睛,他在陰煞教的畫像上見過無數(shù)次,是趙缺早逝的女兒,死時才七歲。
鎖鏈聲戛然而止,礦洞里只剩下孩童的哭聲,像無數(shù)根針,扎在每個人的心上。陳平安握緊護徒之杖,知道真正的硬仗,現(xiàn)在才開始。而林九與趙缺之間那筆糊涂賬,恐怕也得在這養(yǎng)魂棺前,徹底算清了。
林九深吸一口氣,銅錢劍在掌心轉(zhuǎn)了個圈,劍穗朱砂重新燃起:“不管你是誰,敢借孩童的魂作惡,就別怪我不客氣?!彼穆曇粼诘V洞里回蕩,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今天這棺,我開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