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的掌心雷剛炸開第七道雷光時,江雪凝的睫毛突然在血泊里顫了顫。她像條離水的魚猛地吸氣,胸腔起伏的幅度嚇了陳平安一跳——之前還微弱得像風中殘燭的呼吸,此刻竟帶著風雷之聲,頸后泛黑的蓮花紋在雷光中寸寸亮起,像被點燃的燈芯。
“雪凝!”陳平安撲過去的動作太急,帶倒了身后的油燈?;鸸庠谑厣蠞L出半圈,恰好照亮雪凝睜開的眼睛——原本淺褐的瞳仁此刻像淬了墨,眼白處爬著淡淡的金紋,正隨著雷光收縮擴張,“你的眼睛……”
江雪凝沒應(yīng)聲。她的視線正穿透石棺,瞳孔里映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景象:棺蓋下的黑暗中,具渾身是血的尸體正用指甲摳著棺壁,每道抓痕里都滲出黑血,而楚墨將軍的完整形態(tài)正用槍桿死死抵住血尸的咽喉,唐甲上的“忠勇侯”三字在她眼里亮得發(fā)燙,比任何時候都清晰。
“這是……”雪凝的指尖突然摸到自己的眼角,那里的皮膚不再冰涼,反而像揣了塊暖玉。她能看見李守一羅盤帶里纏著的不是普通絲線,是無數(shù)細小的魂絲;能看見林九銅錢劍上的朱砂里,裹著上百個細碎的陰魂;甚至能看見陳平安護心鏡里,周玄通的虛影正對著她豎大拇指。
“陰陽眼……”林九的銅錢劍突然頓了頓,他被血尸震飛的瞬間,清楚看見雪凝瞳孔里的金紋組成護心符,“玄通說過三陰眼進化成陰陽眼時,能看穿生死界限!”
江雪凝的視線猛地聚焦在石棺縫隙。此刻她看得分明,血尸的心臟位置有團跳動的黑氣,那是陰煞教用七童精血煉的“煞核”,而楚墨將軍的槍尖正死死頂著那里。將軍的甲胄不再是半透明的殘影,肩甲的鱗片在雷光中泛著冷光,槍桿上的纏繩還留著戰(zhàn)斗的磨損,甚至能看清他下頜繃緊的線條。
“將軍……”雪凝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卻異常堅定。她突然明白為什么每次看見殘影都會心痛——那不是單純的羈絆,是血脈里的記憶在蘇醒,“你的槍……”
楚墨將軍的頭微微側(cè)轉(zhuǎn),槍尖頂住煞核的力度又加了三分。他的聲音不像之前的氣音,帶著金屬碰撞的質(zhì)感,清晰地傳進每個人耳朵:“雪凝,守住陣眼?!?/p>
這五個字像道驚雷炸在主墓室。陳平安的護徒之杖突然劇烈抖動,杖頭還陽草指向雪凝腳邊——那里的青磚正在發(fā)光,星圖上的“天璣”星位正往外滲血,與雪凝指尖滴落的純陰血連成直線。
“陣眼在這!”雪凝的陰陽眼讓她瞬間看透表象,那些滲血的磚縫組成個極小的七芒星,“是用我的血啟動的!”她突然扯開衣襟,鎖骨處的青黑紋路正在消退,純陰血順著血脈往陣眼涌,“將軍在等我補全陣眼!”
李守一的羅盤帶突然纏上雪凝的腳踝,天池水銀在地面畫出陣圖:“平安師兄快看!雪凝姑娘的血讓星圖活了!每個星位都在吸煞核的黑氣!”
陳平安的掌心雷在此時炸響,這次他刻意將雷勁往陣眼引。雷光穿過雪凝的純陰血時,竟在半空凝成把金色長槍,與楚墨將軍的槍尖完美重合。血尸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咆哮,棺蓋被震得往上抬了半尺,露出的縫隙里,雪凝清楚看見血尸的臉——那是張被剝?nèi)テつw的臉,肌肉翻卷處還掛著陰煞教的符咒。
“是趙山河的本命煞!”江雪凝的陰陽眼突然刺痛,她看見血尸后心貼著張人皮符,上面的生辰八字與趙山河完全一致,“他用自己的命養(yǎng)這具血尸,煞核破則他也活不成!”
楚墨將軍的槍尖突然迸出金光:“守住陣眼,等我破煞核!”他的槍桿壓得彎曲,顯然在與血尸角力,“雪凝,用你的血畫鎖魂符,別讓煞氣外泄!”
雪凝的純陰血在掌心凝成血珠,她第一次不用陳平安提醒,就知道該往哪里畫符。陰陽眼讓她看清陣眼的薄弱點在“天權(quán)”星位,那里的青磚松動了半分,是趙山河故意留下的破綻。她的指尖劃過磚面的剎那,純陰血突然燃起淡金色的火焰,將試圖從縫隙溜走的黑氣燒得滋滋作響。
“好樣的!”林九的銅錢劍突然插進雪凝畫好的符陣,劍穗朱砂順著血線蔓延,“這符比我畫的還標準!玄通果然沒說錯,你的眼睛是破陣的關(guān)鍵!”
陳平安的左掌雖然焦黑,卻死死按在雪凝的肩膀上。他能感覺到雪凝的身體在發(fā)燙,純陰血流動的速度快得驚人,像是有股力量在推著她成長。當雪凝的血符完成最后一筆時,石棺內(nèi)傳來楚墨將軍的怒吼,緊接著是煞核炸開的悶響,整座主墓室的地面都在震動。
“快退!”陳平安抱起雪凝往后躍的瞬間,棺蓋“哐當”落地。他看見楚墨將軍的槍尖挑著團正在消散的黑氣,而將軍的身影也在漸漸透明,顯然破煞核耗盡了他的殘魂之力,“將軍!”
楚墨將軍轉(zhuǎn)身的動作帶著軍人特有的利落。他的目光在雪凝臉上停留了半秒,那眼神里有欣慰,有不舍,最終定格成堅定:“守住鷹嘴崖,等我還陽?!彼纳碛盎鼽c點金光,一半融入雪凝的陰陽眼,一半鉆進陳平安的護心鏡,“平安,護好她?!?/p>
金光散盡的剎那,江雪凝突然捂住眼睛蹲下。陰陽眼帶來的信息量太大,無數(shù)陰魂的哭嚎、陽間的氣息、地脈的流動在她腦海里沖撞。陳平安抱住她的瞬間,聽見她清晰地說:“陳公子,我看見陰煞教總壇了,在鷹嘴崖主峰的溶洞里,趙山河正在用血尸的煞核開啟萬尸陣。”
李守一的羅盤在此時瘋狂轉(zhuǎn)動,天池水銀指向主墓室的暗門:“平安師兄,將軍留了條密道!通往后山的還陽草圃,那里能直達主峰!”
林九撿起地上的棺蓋,發(fā)現(xiàn)內(nèi)側(cè)刻著密密麻麻的字,全是周玄通的筆跡:“雪凝的陰陽眼需以還陽草汁養(yǎng)護,每日辰時滴三滴在眼角,否則會被陰魂反噬——玄通?!彼蝗豢聪蜓┠?,“玄通早就料到你會開陰陽眼,這些都是他安排的!”
江雪凝的陰陽眼在此時平靜下來。她能看見密道里藏著的不是危險,是楚墨將軍留下的護魂符;能看見還陽草圃里,三百年份的根須正在往主峰方向延伸;甚至能看見趙山河在溶洞里氣急敗壞的模樣,他手里的鎖魂鈴已經(jīng)出現(xiàn)裂痕。
“我們走。”雪凝拉住陳平安焦黑的左手,她的指尖撫過那些傷口時,純陰血竟讓焦黑的皮膚泛起紅光,“將軍說萬尸陣啟動需要半個時辰,我們還有時間?!?/p>
陳平安看著她眼里閃爍的金紋,突然笑了。之前總怕她出事,總想著護著她,卻忘了周玄通早就說過,雪凝不是需要被保護的花,是能并肩作戰(zhàn)的劍。他握緊她的手,護徒之杖在身后劃出護心符:“守一在前探路,林師伯斷后,我們?nèi)w山河?!?/p>
密道里的還陽草在他們經(jīng)過時紛紛彎腰,像是在行禮。江雪凝的陰陽眼能看見每片葉子上都沾著楚墨將軍的氣息,那是將軍在用最后的殘魂為他們引路。她突然想起昏迷前聽見的話,原來“將軍快走”不是在做夢,是她和將軍在陰陽兩界,同時為對方著想。
“陳公子,”雪凝的腳步頓了頓,她看見密道盡頭的光里,站著個模糊的身影,是張啟明,“張大夫手里的不是還魂散,是陰煞教的‘引魂香’。”
陳平安的護徒之杖瞬間橫在胸前。他知道,真正的決戰(zhàn)還在后面,而江雪凝的陰陽眼,將是他們破局的關(guān)鍵。密道盡頭的光亮越來越近,隱約能聽見主峰傳來的鐘鳴,那是萬尸陣啟動的信號,也是他們沖鋒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