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正堂的油燈燃到第三盞時,李守一的羅盤帶終于纏住兩塊發(fā)燙的青磚。他趴在供桌前的黃布上,斷耳貼在拼接的星圖上,鼻腔里全是還陽草和朱砂混合的味道,指尖劃過"天璣"星位的刻痕時,突然摸到個芝麻大的凹點——是周玄通的斷指血凝固后留下的,與《斷指堂手札》里記載的"龍穴定位符"完全吻合。
"找到了!"李守一的聲音驚飛了梁上的夜蛾,他突然抓起朱砂筆往青磚上潑,墨汁順著星圖的紋路游走,在"天樞"和"搖光"星位之間畫出道弧線,與陳平安左臂的護心符產(chǎn)生共鳴,"這不是普通星圖,是陰煞教的龍脈養(yǎng)尸陣!"
陳平安正給江雪凝的陰陽眼換還陽草汁,聽見動靜轉(zhuǎn)身時,正看見朱砂在青磚上凝成條蜿蜒的龍形。鷹嘴崖的位置標(biāo)著個醒目的紅點,滬州聚魂臺方向則有團淡青色的光暈,十七個星位沿著龍身分布,像串嵌在脈門上的毒瘤:"十七處?"
"每處都埋著童尸煞!"李守一突然翻轉(zhuǎn)青磚,背面的地脈紋路在油燈下泛著青光,"你看這條主脈線,從鷹嘴崖主峰直穿秦嶺,最后扎進滬州的黃浦江底——是條被陰煞教煉化的尸龍!"他的指甲摳著鷹嘴崖的紅點,那里的朱砂突然滲出黑血,"龍頭在吸地脈陽氣,龍尾在聚陰水煞氣,整座陣就是臺煉尸的機器!"
江雪凝的指尖剛觸到青磚的"玉衡"星位,陰陽眼突然刺痛。她看見那個星位對應(yīng)的位置是座廢棄的關(guān)帝廟,廟底下埋著七口黑棺,棺蓋的符咒與鷹嘴崖血尸的煞核同源:"是山西平遙!我去年跟著師父去過,廟里的香灰總帶著腥氣。"
林九的銅錢劍突然拍在青磚邊緣,劍穗朱砂在十七個星位上同時炸開:"玄通在手札里提過七星養(yǎng)尸術(shù),沒想到陰煞教擴展成了十七處。"他指著滬州的青光暈,那里的紋路比別處深三分,"龍尾藏著總壇的樞紐,難怪趙山河跑回滬州,是想借黃浦江的陰水重啟陣法!"
李守一的羅盤帶突然纏上支毛筆,天池水銀順著筆鋒往青磚上滴,在龍尾的位置畫出個極小的陣眼:"周師叔早有準(zhǔn)備!"他突然按住陣眼的中心,那里的刻痕里嵌著半粒還陽草的種子,"這是斷龍符的引子,只要在龍尾埋下三百年份的根須,整座陣就會反噬!"
陳平安的護徒之杖往青磚旁一靠,杖頭還陽草的根須立刻順著龍形紋路攀爬,在每個星位上都開出朵極小的白花:"草認陣眼。"他看著白花在鷹嘴崖的位置開得最盛,突然明白周玄通留下青磚的用意,"師叔早就把破陣的鑰匙藏在草里了。"
正說著,玄正堂的木門突然"吱呀"作響。張啟明提著個藥箱站在門檻外,白大褂的袖口沾著新鮮的還陽草汁,顯然剛?cè)ズ笊讲蛇^藥:"陳公子的臂傷該換藥了。"他的目光掃過供桌上的青磚時,喉結(jié)不自然地滾動了下,"你們在看什么?"
李守一慌忙用黃布蓋住青磚,羅盤帶往袖口里塞的動作太急,帶倒了旁邊的油燈。燈油潑在青磚上的瞬間,十七個星位的朱砂突然發(fā)亮,在布面上透顯出模糊的輪廓:"沒什么,研究下周師叔留下的符咒。"
張啟明的藥箱放在桌上時發(fā)出"咔噠"輕響。他給陳平安換膏藥的動作格外慢,指尖纏著的紗布總往黃布上蹭,余光卻死死盯著布面透顯的星圖輪廓:"周前輩的符咒確實厲害,我曾祖父的醫(yī)案里記過,當(dāng)年就是靠他的符才從陰煞教逃出來。"
江雪凝的陰陽眼突然瞥見藥箱夾層里的東西——個巴掌大的銅鏡,鏡面正對著黃布的方向,將星圖的影子映在箱底的暗格里。她不動聲色地往陳平安身邊靠了靠,指尖在他掌心寫了個"鏡"字。
陳平安的護心鏡突然發(fā)燙。他假裝整理袖口,左臂的護心符對著藥箱的方向微微發(fā)亮,果然看見鏡面反射的星圖正在暗格里成形。張啟明換藥的指尖突然加重力道,膏藥下的傷疤傳來刺痛,顯然是在掩飾偷拍的動作:"張大夫的曾祖父,也是斷指堂的人?"
張啟明的鑷子突然掉在地上。他彎腰去撿的瞬間,藥箱夾層發(fā)出細微的"咔嚓"聲——是銅鏡收起的動靜:"祖上只是行醫(yī)的,跟斷指堂沒交情。"他的聲音有些發(fā)緊,往藥箱里塞膏藥的動作帶著慌亂,"藥換好了,我先回西醫(yī)館,明天再來。"
木門關(guān)上的剎那,李守一猛地掀開黃布。青磚上的龍形紋路還在發(fā)光,只是"開陽"星位的朱砂淡了半分,顯然被張啟明的藥箱吸走了部分氣脈:"他剛才用的是陰煞教的聚氣鏡!"
林九的銅錢劍已經(jīng)釘在門楣上,劍穗朱砂順著門縫往外飄:"追嗎?"
"不用。"陳平安看著護心鏡里映出的張啟明背影,他正往西醫(yī)館后巷跑,藥箱抱得像塊燙手的山芋,"他要星圖,說明趙山河還不知道完整的陣眼位置。"他突然抓起青磚往供桌里塞,"守一,把星圖拓下來,原件藏進還陽草圃的地窖。"
江雪凝的陰陽眼望著西醫(yī)館的方向,張啟明此刻正在后巷的墻根下翻藥箱,鏡中的星圖輪廓在月光下泛著青光。她看見他從暗格里取出張薄如蟬翼的宣紙,上面的朱砂紋路正隨著呼吸變淡——是用陰煞教的"瞬影術(shù)"拓的,最多能存三個時辰:"他拓的圖不全,斷龍符的位置沒顯出來。"
李守一的羅盤帶突然指向滬州的方向,天池水銀在龍尾的位置劇烈旋轉(zhuǎn):"平安師兄,趙山河在動龍尾的陣眼!"他把拓好的星圖往陳平安手里塞,"我們必須立刻回滬州,再晚黃浦江的潮水就要漲了,陰水煞氣會順著龍尾往上涌!"
林九的銅錢劍已經(jīng)出鞘,劍穗朱砂在門檻上畫出道鎖門符:"我去備馬車。"他走到門口又回頭,目光在青磚藏匿的方向頓了頓,"張啟明那邊。。。。。。"
"他會把拓圖交給趙山河。"陳平安的護徒之杖往地上一頓,杖頭還陽草突然瘋長,纏住供桌的桌腿往地窖里鉆,"正好,讓他們拿著假圖去鉆師叔設(shè)的圈套。"他看著江雪凝,左臂的護心符微微發(fā)燙,"雪凝的陰陽眼能認出真陣眼,我們才是破局的關(guān)鍵。"
江雪凝的純陰血在指尖凝成個極小的龍形符,輕輕按在拓好的星圖上。龍尾的位置立刻亮起金光,顯露出比青磚上更詳細的紋路——是周玄通的斷指血畫的,只有純陰血能激活:"趙山河找不到這個。"
李守一突然想起什么,往藥箱里剩下的膏藥里撒了把還陽草粉:"明天張啟明再來,讓他帶點禮物給趙山河。"他的斷耳抖了抖,眼里閃過抹狡黠,"周師叔教過的癢骨散,夠那老東西撓三天三夜。"
玄正堂的油燈漸漸轉(zhuǎn)暗,藏著青磚的地窖傳來還陽草生長的輕響。陳平安看著拓圖上蜿蜒的尸龍,突然明白周玄通布的局有多深——從鷹嘴崖到滬州,從青磚到還陽草,甚至算準(zhǔn)了張啟明會偷圖,所有的環(huán)節(jié)都像顆顆扣在龍鱗上的解扣,只等他們親手去摘。
后巷的陰影里,張啟明正對著拓圖喃喃自語。他不知道宣紙的角落,李守一撒的還陽草粉正在發(fā)光,像個無聲的追蹤符。更不知道這張殘缺的星圖,將把趙山河引向周玄通早就挖好的陷阱。
夜風(fēng)順著玄正堂的窗縫往里鉆,帶著滬州方向的潮氣。陳平安握緊拓圖的手微微用力,左臂的護心符與圖上的斷龍符產(chǎn)生共鳴,發(fā)出淡淡的暖意。他知道,回滬州的路不會好走,但只要握著這張圖,握著身邊人的手,就沒有破不了的陣。
天快亮?xí)r,林九的馬車已經(jīng)停在門口。李守一背著裝滿還陽草根須的包袱,江雪凝的藥箱里備好了凈化煞氣的符水,陳平安的護徒之杖斜靠在車轅上,杖頭的白花在晨露里閃著光。
"走了。"陳平安掀開車簾的瞬間,看見西醫(yī)館的方向有團黑影往碼頭移動——是張啟明帶著拓圖去找趙山河了。他嘴角勾起抹冷笑,護心鏡里映出龍尾位置的斷龍符,正在晨光中熠熠生輝。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響,像在敲擊尸龍的脈門。屬于他們的破陣之路,從這一刻正式啟程。而那條盤踞在山河之下的尸龍,終將在還陽草的清香里,迎來斷脈碎骨的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