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正堂的夜露打濕了窗欞,陳平安趴在案前核對李守一從倫敦寄來的星圖拓片,左掌的還陽草嫩芽已經(jīng)長到近尺長,順著桌沿垂下來,葉片上的露珠滴在拓片上,暈開小小的綠痕。案頭的油燈忽明忽暗,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個握著草莖的剪影。
“平安師兄,該歇了?!苯┠酥氚采駵哌M來,湯碗里飄著幾粒還陽草籽,在熱氣中輕輕打轉(zhuǎn),“這都連著熬了三夜,再熬下去煞氣沒等來,你先垮了?!彼闹讣夥鬟^拓片上的十字符號,頸后的蓮花紋突然泛起青光,“楚墨將軍說,倫敦的霧里藏著‘返魂陣’,和還陽草的氣息相沖。”
陳平安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接過湯碗一飲而盡,溫?zé)岬乃幹樦韲低禄?,卻壓不住眼底的紅血絲:“李守一的信里說,陰煞教在倫敦塔下挖了地宮,用福爾馬林泡著幾十具古尸,說是要煉‘西洋尸王’?!彼钢仄系年囇?,“這位置正好對著地宮中心,和鷹嘴崖的養(yǎng)尸地龍脈同出一轍。”
江雪凝的陰陽眼突然刺痛,金紋里映出模糊的血色——地宮深處,黑袍教徒正在往古尸嘴里灌黑色液體,液體表面浮著還陽草的碎葉,顯然是用草葉提煉的汁液:“他們在糟蹋還陽草!”她的純陰血在掌心凝成蓮花符,“將軍說這種煉法最邪,用至陽草精催發(fā)尸煞,出來的怪物會刀槍不入。”
兩人正說著,院外突然刮起一陣陰風(fēng),吹得油燈險些熄滅。陳平安的護徒之杖突然在墻角顫動,杖頭的還陽草往門口的方向直挺挺地指,葉片邊緣泛著紅光。他心里咯噔一下,剛要起身,就覺得一陣眩暈襲來,眼前的星圖漸漸模糊,眼皮重得像灌了鉛。
“平安師兄!”江雪凝的驚呼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陳平安墜入了一片白茫茫的霧氣里,腳下踩著柔軟的云團,四周飄著淡淡的蓮花香。他往前走了幾步,霧氣漸漸散開,露出一片盛開的蓮池,粉色的蓮花在碧葉間搖曳,每朵花瓣上都泛著金光。池中央的最大一朵蓮花正在緩緩綻放,花心處隱約有個人影。
“是你?!笔煜さ穆曇魪纳徎ㄖ袀鱽恚纳碛皾u漸清晰,他穿著完整的明光鎧,龍紋護心鏡在陽光下閃著冷光,銀槍斜倚在蓮莖上,槍尖的紅光與花瓣的金光交織,“來得正好,有些事該告訴你了?!?/p>
陳平安快步走到池邊,看見楚墨的鎧甲上纏著淡淡的綠霧,仔細看是無數(shù)細小的還陽草嫩芽,正順著甲縫往蓮池里鉆:“將軍!你怎么會在這里?這是……夢境?”他的左掌突然發(fā)燙,還陽草的嫩芽與池中的蓮花產(chǎn)生共鳴,發(fā)出嗡嗡的輕響。
“是龍魂托夢?!背终骂^盔,露出張棱角分明的臉,眉眼間的煞氣已經(jīng)散去,只剩下釋然,“我的殘魂與江家血脈相融后,總算能借蓮花陣顯形?!彼赶蛏彸厣钐?,那里的水底沉著塊石碑,刻著“忠勇侯楚墨龍魂寄草”八個字,“你手里的還陽草,不是普通藥草?!?/p>
陳平安的心臟猛地一跳,左掌的還陽草突然劇烈抖動,葉片上浮現(xiàn)出細小的龍紋,與楚墨護心鏡上的紋路一模一樣:“難道……”
“此草非藥,是我的龍魂所化?!背穆曇魩е晡从械哪?,銀槍在蓮池里輕輕一點,水面立刻浮現(xiàn)出周天星斗陣的全貌,陣眼處正是還陽草的圖案,“當(dāng)年被趙千岳煉魂時,我將龍魂注入草籽,藏在終南山的地脈里,沒想到千年后竟借著你的護心符重見天日?!?/p>
霧氣突然變得渾濁,遠處傳來陣陣嘶吼。楚墨的鎧甲瞬間染上黑氣,護心鏡的紅光劇烈閃爍:“陰煞教余孽在尋‘還陽草’!”他的銀槍指向西方,槍尖的紅光劈開濃霧,露出倫敦塔的剪影,“他們以為這草是至陽藥材,能催發(fā)尸煞,卻不知這是我的龍魂載體,一旦被他們煉成尸王,我的魂魄就會徹底消散!”
陳平安的左掌像被烙鐵燙過,還陽草的嫩芽在掌心瘋狂生長,刺痛感如此真實:“那怎么辦?李守一還在倫敦!我們要不要立刻趕過去?”
“不必急?!背臉尲馔蝗恢赶蜿惼桨驳淖o徒之杖,“你左掌的草芽已經(jīng)結(jié)果,這是龍魂覺醒的征兆?!彼纳碛霸陟F氣中漸漸變淡,“帶著還陽草的果實去倫敦,配合江家的純陰血,能破他們的返魂陣。記住,蓮花陣開,龍魂歸位,到時候……”
話沒說完,劇烈的震動突然傳來,蓮池瞬間崩塌,楚墨的身影在黑氣中消散,只留下最后一句囑托:“護好草果,待甲辰年……”
“將軍!”陳平安猛地驚醒,冷汗浸透了后背,案上的油燈已經(jīng)燃盡,晨光從窗欞鉆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江雪凝趴在桌旁睡著了,頸后的蓮花紋還在微微發(fā)光,顯然夜里一直在用金紋護著他。
院外傳來清脆的鳥鳴。陳平安起身走到墻角,護徒之杖的杖頭赫然結(jié)著顆青綠色的果實,像顆飽滿的蓮子,表面布滿細小的龍紋,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左掌的還陽草嫩芽已經(jīng)與杖頭相連,草葉上的露珠滴落,打在果實上,發(fā)出叮咚的脆響。
“結(jié)果了……”陳平安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指尖輕輕觸碰果實,一股暖流順著指尖傳遍全身,左掌的舊傷突然傳來一陣酥麻,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覺醒。他這才明白楚墨的話——還陽草正是龍魂所化,這果實就是龍魂凝聚的精華。
江雪凝被響動驚醒,看見杖頭的草果時,頸后的蓮花紋突然爆發(fā)出青光:“將軍的龍魂成形了!”她的陰陽眼金紋穿透草果,看見里面蜷縮著個小小的龍影,正隨著陳平安的呼吸輕輕蠕動,“這就是破返魂陣的關(guān)鍵!用草果的龍魂之力,能凈化西洋尸王的煞氣!”
陳平安小心翼翼地將草果摘下來,用紅布包好貼身藏好,護徒之杖的還陽草失去果實后,依舊挺拔如初,顯然生命力并未受損:“李守一的信里說,下個月就是甲辰月,倫敦的霧會最濃,陰煞教要在那時啟動返魂陣?!彼站o紅布包,“我們必須趕在那之前到倫敦,不能讓將軍的龍魂再遭糟蹋?!?/p>
晨光中的玄正堂格外明亮,還陽草的清香混著艾草味飄滿庭院。陳平安望著東方的海平面,仿佛能看見李守一在倫敦塔下焦急等待的身影,看見陰煞教黑袍下的陰謀,看見那枚承載著千年龍魂的草果在掌心發(fā)光。
他突然想起楚墨在夢中未說完的話,“待甲辰年”后面是什么?是還陽的時刻嗎?陳平安摸了摸懷里的草果,暖流依舊,像是在回應(yīng)他的猜測。無論答案是什么,他都必須帶著草果去倫敦,完成這場跨越千年的守護。
江雪凝已經(jīng)開始收拾行裝,將純陰血畫的蓮花符一張張疊好,放進特制的木盒里:“張醫(yī)生從蘭州寄來的草藥也到了,里面有西洋薄荷和圣約翰草,說是能配合還陽草用?!彼龑⒛竞羞f給陳平安,“中西醫(yī)結(jié)合,道術(shù)加龍魂,這次一定能徹底掀了陰煞教的老窩?!?/p>
陳平安接過木盒,左掌的還陽草嫩芽輕輕搖曳,指向海外的方向。他知道這場中西對決才剛剛開始,倫敦的霧再濃,西洋尸王再兇,都擋不住龍魂覺醒的力量。護徒之杖在晨光中泛著綠光,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遠航壯行,也像是在訴說一個即將成真的諾言——忠勇侯楚墨,終將還陽。
距離甲辰月,還有二十七天。陳平安望著打包好的行囊,里面裝著還陽草籽、蓮花符、星圖拓片,還有那顆沉甸甸的草果。他深吸一口氣,將護徒之杖扛在肩上,晨光中的身影格外挺拔,像一株迎著風(fēng)浪生長的還陽草,堅韌而充滿希望。
玄正堂的門在身后緩緩關(guān)上,卻關(guān)不住即將遠航的決心。陳平安知道,倫敦的陰煞教分支在等著他們,西洋煉尸術(shù)的陰謀在等著他們,而那顆承載著千年龍魂的草果,終將在霧都的陽光下綻放,照亮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