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章 調(diào)研風云（第1頁）

清晨六點，路遠被刺耳的哨聲驚醒。窗外，十幾名武警正在清理鎮(zhèn)政府大院的淤泥，高壓水槍沖在紅磚墻上，發(fā)出鞭子抽打般的脆響。

省里大領導要來！老徐端著搪瓷缸推門進來，茶葉梗沾在缸子邊緣，周部長車隊八點到，鄭書記讓你馬上去會議室。

路遠抹了把臉，發(fā)現(xiàn)桌上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襯衫——還是那件被洪水泡過的，但蘇曉棠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讓發(fā)黃的衣領重新恢復了潔白。他系到第三顆紐扣時，摸到內(nèi)側有個小小的凸起，翻開來才看見是枚用紅線繡的五角星，針腳細密得幾乎看不見。

會議室里煙霧繚繞。鄭衛(wèi)國正在訓話，面前的煙灰缸堆了七八個煙頭：。。。。。。所有受災群眾安置點再排查一遍，有怨言的立刻安撫。各村的《感謝信》必須今天中午前交到黨政辦，要按手??！

看見路遠，鄭衛(wèi)國掐滅煙頭走過來。兩人身高相仿，但鄭衛(wèi)國刻意貼近時，微微隆起的腹部還是給路遠造成了壓迫感。

小路啊，周部長點名要聽你匯報。鄭衛(wèi)國替他整理并不存在的衣領褶皺，煙草味混著口香糖的薄荷氣息噴在臉上，記住，救災物資分配是你提出建議，黨委集體決策。

路遠點頭，余光瞥見黨政辦主任馬有才正在角落撥算盤，算珠碰撞聲里夾雜著模糊的數(shù)字：方便面少報兩百箱。。。。。。帳篷差額補到醫(yī)療物資里。。。。。。

對了，鄭衛(wèi)國突然壓低聲音，你那個同學小林記者，今天也跟調(diào)研組一起來？

只是采訪過，不算同學。

省報的筆桿子，要搞好關系。鄭衛(wèi)國拍拍他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釘進地板，待會兒你重點介紹中心小學重建，縣教育局答應特批三十萬。

路遠想起蘇曉棠說過，洪水前學校打報告要五十萬修屋頂都沒批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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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五十分，全鎮(zhèn)干部在政府大院列隊。鄭衛(wèi)國特意換了件新襯衫，領口勒出兩道紅痕。路遠站在班子成員末尾，發(fā)現(xiàn)老徐穿著褪色的老式軍裝站在后勤隊伍里，胸前的軍功章擦得锃亮。

來了！有人低聲喊道。

三輛黑色奧迪緩緩駛入大院。第二輛車門打開時，路遠呼吸一滯——周明康還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樣子，但兩鬢比三個月前在組織部時更白了。副部長目光掃過迎接隊伍，在路遠臉上停留了半秒，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周部長一路辛苦！鄭衛(wèi)國小跑上前握手，清溪鎮(zhèn)全體干部群眾。。。。。。

先去受災最重的地方。周明康直接打斷，轉向路遠，你帶路。

車隊駛向龍王廟村的路上，路遠和周明康同車。狹小的空間里，他能聞到副部長身上淡淡的墨水味——那是長期批閱文件的人特有的氣息。

一個月了，習慣基層了嗎？周明康突然開口。

路遠斟酌著詞句：正在學習如何把政策落實到具體工作中。

官話學得倒快。周明康輕哼一聲，遞過份文件，看看這個。

那是省委組織部《關于加強年輕干部培養(yǎng)的若干意見》的征求意見稿，其中破格提拔在急難險重任務中表現(xiàn)突出的干部一條被紅筆圈了出來。路遠心跳加速，紙張邊緣在他指腹下微微顫抖。

不是給你的。周明康收回文件，鄭衛(wèi)國今年三十九，在鄉(xiāng)鎮(zhèn)干了十六年。

路遠品出了話外之音——鄭衛(wèi)國需要這個提拔機會，而他需要配合。

龍王廟村的慘狀讓調(diào)研組全體沉默。倒塌的房屋像被巨獸踩碎的積木，僅剩的幾棟樓房墻上留著洪水浸泡過的深褐色印記，高度接近路遠的肩膀。

水位到這里？周明康比劃著。

最高到二樓窗臺。路遠指向遠處一棵老槐樹，枝丫上掛著塑料袋和破衣服，我們在這里救了六個孩子。

周明康突然走向正在清理廢墟的村民。路遠看見老徐跟在后面，悄悄往副部長手里塞了個牛皮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