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你心里有事?!逼宕糇用蛄艘豢诰?,淡淡道,“棋路太正,心思太重。像背著磨盤趕路,累不累?”
林曦心中一震,接過酒碗,辛辣的液體滾過喉嚨,帶來一絲灼熱感。他沉默片刻,道:“前輩慧眼。只是有些路,不得不走;有些擔子,不得不背?!?/p>
“路是人走的,擔子是自己找的?!逼宕糇油鴾啙岬暮铀?,“你看這白河,九曲十八彎,遇到山繞過去,遇到崖跌下去,終究還是往東流。它背什么擔子了?”
林曦默然。
“下棋如做人?!逼宕糇永^續(xù)道,“光想著贏,容易鉆牛角尖。有時候,退一步,舍一子,局面反而就活了。執(zhí)著是柄雙刃劍,能傷敵,也能傷己。”
這話如同暮鼓晨鐘,敲在林曦心上。他想起自己一路走來,為救小謝,為尋歸途,為對抗強權(quán),何嘗不是繃緊了一根弦,不敢有片刻松懈?的確如負磨盤而行。
“那若是……身后有必須守護的人呢?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林曦想起星螢和豆子,想起篾爺石山的托付。
棋呆子看了他一眼,目光似乎透過他,看到了更遠的地方:“守護,不是把自己變成石頭。水至柔,卻能穿石。真正的堅韌,是流水般的堅韌。這白河鎮(zhèn),看著平靜,底下也有暗流。過日子,是門大學問,比修仙悟道不差?!?/p>
他又給林曦倒了一碗酒:“你這人,身上有‘味’,不是這方水土的味。留不住,遲早要走的。走之前,把這鎮(zhèn)子的好,記在心里,就是造化?!?/p>
說完,老人不再言語,自顧自收拾棋盤,蹣跚著回他那小木屋去了。
林曦獨自坐在榕樹下,直到夕陽西下,將河水染成金紅。棋呆子的話,如同這包谷酒,初飲辛辣,回味卻綿長。他第一次開始思考,除了“目標”和“責任”之外,“生活”本身的意義。阿城筆下那些小人物,在時代洪流中,用最樸素的方式守護著人的尊嚴和生活的趣味,這種力量,或許比許多神通法術(shù)更加強大。
此后,林曦常去榕樹下看棋,偶爾也與棋呆子對弈一局,輸多贏少,但每次都有收獲。他不再僅僅將白河鎮(zhèn)視為暫居的驛站,而是真正開始體驗這里的風土人情,感受四時變化,品味人間煙火。他甚至跟著胡屠戶學了解牛(觀察入微),看王師傅鋦碗(感悟修復),聽水生的山歌(體會自在)。
星螢的桃花繡越發(fā)精進,繡出的山水分外有靈性。豆子則跟著鎮(zhèn)上的孩子,學會了爬樹掏鳥蛋,下河摸螃蟹,成了個地道的“野孩子”。
然而,平靜的日子,終究起了漣漪。一天,鎮(zhèn)上來了幾個外鄉(xiāng)人,衣著光鮮,騎著高頭大馬,為首的是個面色倨傲的年輕人,自稱是百里外“棲霞山莊”的少莊主,來此尋找一種名為“月影草”的靈藥,據(jù)說只生長在白河鎮(zhèn)后山深處的“月牙潭”附近。
鎮(zhèn)民們對這伙人敬而遠之。棋呆子看到那少莊主腰間的玉佩時,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精光。
林曦心中微沉。棲霞山莊?他想起在蒼梧界似乎聽過這個名號,是個不小的修真門派。月影草?此物他略有耳聞,是煉制一些高階丹藥的輔材,對滋養(yǎng)魂體也有微效。這些人的到來,意味著這個看似平凡的“邊城”,終究還是與外面的修行世界有著聯(lián)系。
是福是禍?林曦不知道。但他隱約感到,白河鎮(zhèn)這艘平靜的“渡船”,恐怕很快就要迎來風雨了。他看了一眼榕樹下依舊淡然擺棋的棋呆子,心中若有所悟。該來的,總會來。如何應對,或許就如這棋盤上的廝殺,既要順勢,也要懂得……棄子爭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