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1章 綠化樹（第1頁）

混沌無歲月，但“守夜人”林曦與“溯光者”小謝（我們仍沿用此名，以銘記那段塑造了她的過往）共同構筑的“心域”，卻在緩慢而堅定地生長著。它已從拳頭大小，擴展至約莫一間陋室的規(guī)模，內部能量流轉有序，散發(fā)著溫潤而堅韌的光芒，如同荒漠中一片小小的綠洲。然而，這片綠洲之外，是永恒的死寂與冰冷的“空寂”暗流，它們無時無刻不在試圖侵蝕、同化這異質的“存在”。生存，依舊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拉鋸戰(zhàn)。

在這種極端的環(huán)境下，兩人之間的關系，也發(fā)生了微妙而深刻的變化。最初的守護與被守護、拯救與被拯救的界限早已模糊。他們現在是命運與共的“戰(zhàn)友”，是共同開拓的“同志”，更是這片小小“心域”里，僅有的兩個能相互感知、相互依偎的靈魂。張賢亮筆下，那些在勞改農場、在極端政治壓力下，因共同苦難而萌生的、摻雜著生存本能與精神慰藉的復雜情愛，在此刻的混沌中，以一種更加純粹、也更加絕望的方式重現了。

他們的“交流”不再需要通言印，而是直接的心靈感應。這種感應，起初多是關于“心域”建設的務實討論——如何加固邊界，如何引導能量，如何應對“空寂”暗流的周期性侵襲。林曦會將現代知識中的系統(tǒng)論、耗散結構理論等概念，轉化為意念模型；小謝則憑借其靈體對能量流動的天生敏感和對古老智慧的直覺理解，提出修正。他們的合作，如同在黑暗中摸索的工程師，謹慎而高效。

但漸漸地，交流的內容開始溢出“工作”的范疇。在漫長的、對抗外部虛無的間隙，總會有那么一些時刻，“心域”暫時穩(wěn)定，能量流轉平和。這時，一種更深沉的寂靜會降臨。在這寂靜中，孤獨感會如同潮水般涌來。他們是彼此唯一的錨點。

于是，記憶的分享，成了取暖的方式。林曦會“講述”他那個世界的景象：夏夜此起彼伏的蛙鳴，冬日玻璃窗上凝結的冰花，母親在廚房里炒菜時鍋鏟碰撞的聲響，甚至是他暗戀過的女孩騎車經過時揚起的發(fā)梢……這些早已遠去的、平凡瑣碎的細節(jié)，在此刻的絕境中，被賦予了驚人的溫度與光彩。它們不再是簡單的回憶，而是對抗永恒虛無的、鮮活生命的證據。

小謝則會“展現”她塵封的記憶碎片：閨閣中刺繡時指尖的刺痛，元宵節(jié)夜市上璀璨的燈火映在糖人上的光澤，偷偷閱讀禁書時心跳加速的緊張，以及……與陶望三初遇時，那猝不及防的心動與后來噬心蝕骨的痛楚。她不再回避這些記憶，無論是甜蜜還是痛苦，它們都是她之所以為“她”的組成部分。分享這些，如同將最脆弱的傷口暴露給對方，需要極大的勇氣，也意味著極深的信任。

在這種毫無保留的相互袒露中，一種超越友誼、近乎愛情的情感，悄然滋生。它并非青春年少的激情澎湃，而是在絕境中相互依偎、彼此確認存在的深刻聯結。那份情感混雜著生存的艱辛、精神的共鳴與身體的渴望，沉重而真實。

在這片連“身體”都只是能量凝聚體的混沌中，他們的“親密”以另一種形式呈現。有時，林曦的意識會如同溫暖的光，輕柔地包裹住小謝的靈體，并非侵入，只是陪伴，傳遞著無聲的安慰與支持。有時，小謝的靈光會主動靠近，如同藤蔓依偎著喬木，從中汲取力量，也反饋以寧靜。他們會在能量平穩(wěn)的“夜晚”，并肩“坐”在心域邊緣，凝望著外部無盡的黑暗，無需言語，只是感受著彼此的存在，那便是最大的慰藉。

這種情感，成了他們抵抗虛無的最強堡壘。當“空寂”暗流襲來，試圖瓦解他們構建的“意義”時，他們只需回想起對方分享的一個溫暖細節(jié)，感受到彼此靈光交織的觸碰，便能重新燃起斗志。愛，在這里不再是風花雪月，而是生存的必需品，是照亮黑暗的唯一火把。

然而，敘事從不回避現實的殘酷與復雜性。這種在極端環(huán)境下產生的深刻依戀，也伴隨著隱憂。他們的世界太小了，只有彼此。這種絕對的依賴，是否會成為一種新的束縛？萬一……萬一其中一方支撐不住，另一方將如何獨活？這個念頭如同幽靈，偶爾會掠過林曦的心頭，帶來一陣冰冷的戰(zhàn)栗。他不敢深想，只能更加緊地“握”住小謝的靈光，仿佛一松手，就會失去一切。

一天，在又一次成功擊退“空寂”暗流的侵襲后，心域的能量消耗巨大，光芒黯淡了許多。兩人都感到了極度的疲憊。小謝的靈體甚至出現了一絲不穩(wěn)定的波動。

林曦將她（的靈體）輕輕攏住，傳遞去擔憂的意念。

小謝的回應卻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解脫般的坦然：“林曦，若有一天……我先撐不住了，你不要固執(zhí)。能與你走過這一程，看到這片我們親手點亮的光，我已……再無遺憾。”

這話語，如同重錘，敲在林曦心上。他“看”著她，靈光中那份歷經滄桑后的通透與安寧，讓他心痛，也讓他震撼。她早已將生死看淡，她在乎的，是過程，是彼此真心相待的這段時光。

“不會有那一天。”林曦的意念異常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我們要一起走下去，走到這片混沌的盡頭，去看一看……那里究竟有什么?！彼D了頓，傳遞去一個帶著苦澀笑意的意念，“說不定，那邊也有……綠化樹呢?！?/p>

“綠化樹？”小謝不解。

“嗯，一種……在最艱苦的地方，也能頑強生長的樹?！绷株亟忉尩?，心中浮現出那片西北荒原上的綠色身影。

小謝的靈光微微閃爍，傳遞來一絲溫暖的共鳴：“好。那我們就……做這混沌里的綠化樹?！?/p>

兩人靈光交融，在這絕對的空無之中，許下了一個近乎不可能的誓言。愛，與希望，還有那不肯屈服的生存意志，緊緊纏繞在一起，成為了他們繼續(xù)前行、面對未知黑暗的唯一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