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點點頭,在竹簡上記錄,然后遞給他一塊新的木牌和一張地圖:“憑此牌前往工正處報到。完成勞務(wù),持完工憑證回來換取‘候見牌’?!?/p>
“候見牌?”林曦感覺自己在玩一個無聊透頂?shù)年J關(guān)游戲。
“持有‘候見牌’,方可進入下一區(qū)域,申請覲見日期。目前排隊者,一百三十七人。預計等候時間,約兩年?!焙谂廴苏Z氣依舊平淡。
兩年?!林曦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這他媽比見皇帝還難!
“能否加快?我有重要情報……”林曦試圖爭取。
“規(guī)儀面前,人人平等?!焙谂廴酥噶酥笁ι狭硪粔K牌子,上面寫著“禁止插隊,違者重罰”?!叭魺o他事,請便。不要耽誤后面的人。”他示意林曦離開。
林曦渾渾噩噩地拿著木牌和地圖走出石室,回到地面時,陽光刺眼,他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感覺自己不是去覲見什么神靈,而是去某個官僚機構(gòu)辦了個永遠辦不下來的許可證。整個流程荒誕、繁瑣、毫無道理可言,卻又像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將你牢牢困住。
熊荊還在外面等候,看到林曦手中的木牌,似乎并不意外?!耙?guī)矩如此?!彼卣f,“山姥至高無上,豈是輕易得見?完成勞務(wù),靜心等候便是?!?/p>
林曦看著熊荊那張被規(guī)則刻板了的臉,突然明白了。這整個石頭坳,就是一個被某種極端“規(guī)儀”異化了的社會。每個人都是這個龐大官僚機器上的一個齒輪,麻木地運轉(zhuǎn)著,早已忘記了最初的目的。見山姥,與其說是信仰,不如說是一種被制度化的、永遠無法真正達成的儀式,其存在本身,就是為了維持這個體系的運轉(zhuǎn)。
他拿著木牌,按照地圖找到了所謂的“工正處”,又是一個類似的小衙門。工正是個胖乎乎的中年人,倒是比地下的黑袍人多了點人味,但辦事同樣一板一眼。他查驗了木牌,登記造冊,然后給了林曦一套粗布工服、一把銹跡斑斑的鐵鍬,指派他去清理村東那條散發(fā)著惡臭的排污渠。
接下來的三天,林曦就在掏大糞中度過。他一邊機械地勞作,一邊觀察著這個村莊。他發(fā)現(xiàn),這里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崗位”和“任務(wù)”,完成與否,都有詳細的記錄和考核。獎勵微薄,懲罰卻極其嚴厲。人們像工蟻一樣忙碌,卻沒有絲毫生氣。那個“山姥”,仿佛一個遙遠的、抽象的概念,統(tǒng)治著一切,卻又從未真正現(xiàn)身。
第三天傍晚,林曦拖著疲憊(魂體模擬)的身體,拿著工正開具的“完工憑證”,再次來到地下石室。黑袍人查驗無誤,收走憑證,給了他一塊刻著號碼的“候見牌”——“甲字柒佰肆拾叁號”。
“回去等候通知。每年春分、秋分,會公布一次覲見名單?!焙谂廴苏f完,便不再理他。
林曦拿著那塊冰冷的木牌,站在村口,看著夕陽下如同墓園般寂靜的石頭坳,心中充滿了無力感和荒謬感。他千方百計想接觸這個世界的“核心”,卻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了一個程序化的泥潭。他連山姥的面都沒見到,就先成了這個體系下的一個“待審批對象”。
而林曦,似乎也永遠無法真正覲見山姥。那個至高無上的存在,或許根本不存在,或許只是一個維持這個荒誕體制的借口。力量?契機?在這里,都消解在了無窮無盡的表格、排隊和規(guī)則之中。
他回到山神廟,星螢和豆子期待地看著他。林曦苦笑一聲,將那塊“候見牌”扔在草鋪上。
“怎么樣?見到山姥了嗎?”星螢急切地問。
林曦搖搖頭,用一種近乎虛無的語氣說:“見?我連她家門口的辦事員都沒搞定。我們現(xiàn)在是……石頭坳甲字柒佰肆拾三號待覲見人員。估計得等上兩年。”
星螢和豆子都愣住了。
夜色降臨,寒冷刺骨。林曦望著遠處石頭坳零星的火光,感覺那座村莊就像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城堡,而他自己,則成了城堡外一個無望的、等待傳喚的流浪漢。所有的雄心壯志,所有的掙扎求存,在這套莫名強大的官僚體制面前,都顯得如此可笑和無力。
也許,真正的“山姥”,就是這規(guī)則本身。一座永遠無法抵達,卻無處不在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