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異常安靜,連蟲鳴聲都聽不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舊木頭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氣息。他走到西廂房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灰塵撲面而來。房間里光線昏暗,只有幾縷夕陽從破窗射入,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糜。家具寥寥,蒙著厚厚的灰。墻角有一張破舊的梳妝臺,鏡子模糊不清。一切看起來只是普通的荒廢,并無鬼氣森森之感。
林曦定了定神,嘗試著開口,聲音因為含著印章有些含糊:“小謝姑娘?在下林曦,受幽冥公司所托,前來拜訪?!?/p>
沒有回應(yīng)。只有風穿過破窗的嗚咽。
他走近梳妝臺,看到臺面上放著一把桃木梳,梳齒間纏繞著幾根長長的、烏黑的發(fā)絲。鬼魂也需要梳頭嗎?這個念頭剛閃過,他忽然感到一股冰冷的視線落在自己背上。
猛地回頭,房間里空無一人。
但溫度似乎在下降。一種無形的、悲傷的情緒開始像霧氣一樣在房間里彌漫開來。林曦感到胸口有些發(fā)悶,一些模糊的、不屬于他的記憶碎片閃過腦海:燈火闌珊的夜市,一個書生打扮的背影,決絕的分離,冰冷的河水……
“你……是誰?”一個幽幽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氣息冰涼。
林曦強作鎮(zhèn)定,轉(zhuǎn)過身。梳妝臺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模糊的白色身影。她背對著他,身形纖細,長發(fā)如瀑。正是卷宗畫像上的那個女子,小謝。
“我叫林曦。是來幫你的?!彼M量讓聲音保持平穩(wěn)。
“幫我?”小謝的聲音帶著嘲諷的顫音,“你們這些官差,只會勸人放下,去那冷冰冰的地府……我不去!我要等他回來問個明白!”
“等誰?”林曦順著她的話問。
“陶望三!”這個名字脫口而出,帶著濃烈的恨意與不甘,“他說好高中之后便回來娶我,卻一去不回!音訊全無!我爹娘逼我另嫁,我寧死不從,投了河……他負了我!我一定要親口問他,為何如此薄情!”
她的情緒激動起來,房間里的溫度驟降,燭火(如果有點燃的話)恐怕都會熄滅。梳妝臺上的鏡子表面,開始凝結(jié)出細密的冰霜。
林曦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不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那種深入骨髓的怨懟和絕望。他努力抵抗著這種情緒的侵蝕,想起胡纓說的“柔性超度”。勸說是沒用的,得理解,甚至……共情。
“或許……他有什么苦衷?”林曦試探著說,“世事難料,比如……他可能遇到了意外?或者,有不得已的苦衷無法聯(lián)系你?”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蒼白。負心漢的故事,古往今來還少嗎?
“苦衷?”小謝猛地轉(zhuǎn)過身來。
林曦倒吸一口涼氣。她的臉并非青面獠牙,依舊能看出生前的清秀輪廓,但面色慘白,一雙眼睛空洞無神,不斷有黑色的水跡從眼角滑落,像是流不盡的淚,又像是河水的印記。最讓人心悸的是她周身散發(fā)出的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悲傷和憤怒。
“任何苦衷,都不能成為他毀約的理由!”她尖聲道,身影忽明忽暗,房間里的桌椅開始輕微震動,“你走!你們都一樣!休想騙我去投胎!”
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向林曦,他踉蹌著后退幾步,撞在門框上。任務(wù)比想象中棘手。這女鬼執(zhí)念太深,根本聽不進話。
第一次接觸,以失敗告終。林曦退到院子里,看著西廂房的門在他面前“砰”一聲關(guān)上。夜幕徹底降臨,荒宅被籠罩在沉沉的黑暗里,只有那間廂房,隱約透出一點不祥的、幽藍色的微光。
他沒有離開,而是在院子里找了塊還算干凈的石階坐下。通言印的效果還在,他能感覺到房間里小謝那沸騰般的怨氣,以及怨氣底下,那深不見底的悲傷。硬來不行,或許……可以換個方式?他想起現(xiàn)代社會學(xué)的那些溝通技巧,想起心理學(xué)上的傾聽與共情。對付怨靈,是不是也可以試試?
他不再試圖勸說,而是就坐在那里,對著緊閉的房門,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小謝聽:“我叫林曦,來自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里的人,也會失戀,也會被辜負……我們那里有句話,叫‘不要為了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雖然你可能聽不懂。嗯……我的意思是,為一個已經(jīng)無法挽回的過去,把自己困在原地,承受無盡的痛苦,不值得。”
房間里沒有任何回應(yīng),但那劇烈的怨氣波動,似乎稍微平緩了一點點。
林曦繼續(xù)說著,沒什么邏輯,就是胡亂聊天,講自己大學(xué)畢業(yè)找工作的迷茫,講那個光怪陸離的現(xiàn)代世界,講火車、飛機、手機、互聯(lián)網(wǎng)……當然,也隱晦地提到,即使在那個看似開放自由的時代,感情里的背叛和無奈,也同樣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