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他問,聲音里沒有任何情緒,“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崔判官會善罷甘休嗎?”
“當然不會。”胡纓冷笑,“這次算是徹底撕破臉了。崔鈺那老狐貍,損失慘重,絕不會放過我們。我這邊壓力會更大,辦事處恐怕也待不安生了。至于你……”她看了林曦一眼,“你已經(jīng)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留在聊齋界域,隨時可能有殺身之禍?!?/p>
“所以?”林曦抬起眼,看向胡纓。他的眼神空洞,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一種在經(jīng)歷極致荒誕后反而無所畏懼的平靜。
“所以,我給你兩個選擇?!焙t伸出兩根手指,指甲因為之前的戰(zhàn)斗而有些破損,“第一,我動用最后的關系,想辦法送你回你的世界。就當這一切是一場荒誕的夢。你回去繼續(xù)找你的工作,過你的平凡生活。小謝……就留在這里,我會想辦法看護這枚錢幣,或許千百年后,能有轉機?!边@個選擇,意味著逃避,意味著承認失敗,意味著將小謝獨自遺棄在這永恒的荒誕之中。
“第二呢?”林曦問,目光落在那枚流光溢彩的留影錢上。
“第二,”胡纓的聲音低沉下來,“留下來。帶著這枚錢幣。這枚錢幣里,不僅有小謝的殘魂,也記錄著崔鈺罪證的關鍵信息。我們需要找到方法,徹底凈化血符的殘余,喚醒小謝的意識,同時,利用里面的證據(jù),扳倒崔鈺。這條路,九死一生,甚至十死無生。而且,過程會極其漫長,就像……就像推著一塊永遠不知道能否到達山頂?shù)木奘?。?/p>
她頓了頓,看著林曦:“你選哪個?”
荒宅里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只有窗外永恒的風聲,像是這個世界冷漠的背景音。林曦看著那枚錢幣,仿佛能看到小謝最后撞向血符時那雙決絕的眼睛。他想起了和她討論存在意義的那些夜晚,想起了她聽到未來世界時偶爾流露出的好奇光芒。
逃避,回到那個看似“正常”的世界,或許是一種解脫。但那樣一來,他在這個聊齋世界經(jīng)歷的一切,與小謝的相遇,他們的掙扎與反抗,都將徹底失去意義。他的人格將被割裂,一半留在現(xiàn)實的平庸中,另一半將永遠困在這片荒誕的陰影里。
而留下來,意味著主動擁抱這種荒誕。意味著明知前途渺茫,甚至可能毫無意義,卻依然選擇反抗。不是為了最終的勝利——那或許根本不存在——而是為了反抗本身。為了證明,即使是在一個毫無道理、充滿惡意的世界里,人(或魂)依然可以做出選擇,依然可以保持尊嚴。
“在毫無意義的現(xiàn)實面前,人感到自己是陌生者。這種流放無可救藥,因為人被剝奪了對故土的記憶或?qū)οMl(xiāng)的憧憬。這種人與生活、演員與背景的分離,正是荒誕感?!?/p>
此刻,林曦深刻地體會到了這種流放感。他既不屬于原來的世界,也不完全屬于這個聊齋界域。他是一個異鄉(xiāng)人,一個流放者。但流放者,也可以選擇自己的姿態(tài)。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那枚溫熱的留影錢。錢幣在他掌心微微震動,仿佛感應到了他的觸碰,傳遞出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波動。
那是小謝存在的證明。也是他們共同反抗過的證明。
他抬起頭,看向胡纓,臉上沒有任何激昂的表情,只有一種經(jīng)過淬煉后的平靜和堅定。
“我選第二個?!?/p>
沒有豪言壯語,只有三個字。但這三個字,意味著他主動選擇了那條充滿荊棘、看似徒勞的道路。他選擇了成為聊齋世界的薛西弗斯,推起那塊名為“拯救小謝”和“對抗荒謬”的巨石。
胡纓看著他,狐耳微微動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復雜的表情,似是驚訝,又似是了然。她點了點頭:“好。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開始推石頭吧?!?/p>
前景依舊晦暗,敵人依舊強大,結局依舊未知。但至少,在此刻,在這個荒誕的聊齋世界里,一個渺小的靈魂做出了他的選擇。這選擇本身,便是對黑暗最有力的回答。攀登的過程,即是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