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7章 雨天的書（第1頁）

那場驚天動地的淬煉與隨之而來的虛無感，如同夏日的雷暴，來得猛烈，去得也快。當極致的疲憊與迷茫漸漸沉淀下來，林曦與溯光者的“心域”并未徹底崩解，反而進入了一種奇異的、近乎周作人所倡導的“閑適”狀態(tài)。廢墟依舊是廢墟，但廢墟之上，一種新的、更加內斂平和的生活節(jié)奏，悄然建立起來。不再有宏大的目標，不再有激烈的對抗，生存本身，褪去了悲壯的色彩，還原為最樸素的日常。

他們的“心域”，規(guī)模未有擴大，反而在持續(xù)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修修補補中，穩(wěn)定在了一間陋室大小。壁壘上的裂痕依舊，但被他們用最溫和的能量流反復浸潤，如同老農(nóng)用泥巴糊墻，雖不美觀，卻也結實。中央那株光蓮，在經(jīng)歷了無情劍意的洗禮后，徹底沉寂下來，不再散發(fā)任何情緒波動，形態(tài)固定為一種介于植物與礦物之間的、散發(fā)著幽幽冷光的奇特存在，像一件年代久遠的、被遺忘在角落的青銅器，帶著一種靜默的美感。

“生活之藝術”，即在有限的條件下，尋求精神的安頓與生活的趣味。林曦與溯光者此刻的狀態(tài)，竟暗合此道。

他們的“日常”，變得極有規(guī)律。每日“醒來”（從靈識的沉靜中恢復知覺），第一件事是“灑掃庭除”。林曦會引導一絲極其溫和的能量流，如同撣子般，拂去“心域”內因能量沉淀而產(chǎn)生的、細微的“靈塵”；溯光者則會“照料”那株光蓮，并非溝通，只是靜靜地“看”著它，用意念拂過它的“花瓣”，如同擦拭一件心愛的古玩。這個過程緩慢、安靜，帶著一種儀式感。

隨后，便是“讀書”時間。他們沒有書，但他們有記憶。林曦會將腦海中儲存的現(xiàn)代知識——不再是高深的物理定律，而是一些閑雜的、有趣的東西，比如某種茶葉的炒制工藝，一座古橋的建筑結構，甚至是一段相聲的包袱——細細地“翻閱”，用意念勾勒出細節(jié)，如同品讀一本閑書。溯光者則會“重溫”她記憶深處的片段：不是那些慘痛的經(jīng)歷，而是一些瑣碎的、溫暖的細節(jié)，比如一種失傳的點心做法，一首童謠的曲調，或是春日里庭院中一棵海棠花的姿態(tài)。他們并不急于交流，只是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書”中，享受那份獨處的寧靜與回憶的微甘。

午后，他們會“品茗”。當然沒有真實的茶。林曦會模擬出記憶中龍井茶的清雅香氣，溯光者則會幻化出某種古代香茗的醇厚韻味。兩人靈光相對，用意念“沖泡”、“聞香”、“細品”，雖是無實物表演，卻因心意專注，竟也真有幾分茶禪一味的意境。有時，他們甚至會就“哪種虛擬的茶更好喝”進行一番輕松的、毫無功利心的“討論”，意念往來間，帶著淡淡的詼諧。

黃昏時分（以心域內能量自然沉降的周期為標志），他們會“散步”。并非真的行走，而是將靈識緩緩延伸出心域壁壘，在外部混沌的邊緣“游弋”。他們不再試圖探索或征服混沌，而是像在自家庭院邊欣賞天氣變化一般，觀察著混沌能量那些看似無序、實則自有韻律的流動?？茨悄芰咳缌髟瓢闶婢?，如潮水般漲落，從中感受一種超越人為秩序的、自然之道的美。周作人欣賞廢名小說的“淡”，此刻他們眼中的混沌，也因心態(tài)的轉變，褪去了恐怖，顯出一種蒼茫遼闊的“淡”味。

夜晚，便是“安寢”。他們靈光相依，不再有熾烈的情感波動，只是如同老友般，靜靜地陪伴。有時會分享一日“閱讀”所得的一個有趣細節(jié)，有時則只是共同聆聽（感知）著心域內外那永恒的寂靜，直至靈識漸漸沉入一種空明的休息狀態(tài)。

這種生活，平淡得近乎無聊，卻有一種劫后余生的、珍貴的安寧。他們將這混沌中的方寸之地，過成了自己的“苦雨齋”。一切激烈的、宏大的東西都遠去了，只剩下對眼前每一刻細微感受的品味。生存，從一種掙扎，變成了一種“度日”的藝術。

那株光蓮，在這種平和氛圍的長期浸潤下，也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它那冷硬的光澤漸漸變得溫潤，雖然依舊沒有意識波動，但那種拒人千里的戾氣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包容的氣質。它仿佛成了這間“陋室書房”里一件恰到好處的擺設，為這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一抹幽深的底色。

偶爾，會有“訪客”。并非真實的來客，而是那些被心域穩(wěn)定的存在所吸引的、混沌中自然孕育的、極其微小的靈性光點，如同螢火蟲般，在心域壁壘外徘徊。林曦和溯光者從不捕捉或驅趕，只是饒有興致地“觀看”它們生滅來去，如同古人看庭前花開花落。這些微小的存在，成了他們平淡生活中的一點意外之喜。

當然，混沌的本質并未改變。依然會有能量風暴的余波襲來，依然會有“空寂”暗流的侵蝕。但面對這些，他們不再如臨大敵，而是如同經(jīng)驗豐富的老住戶應對天氣變化一般，從容地加固一下門窗（壁壘），或者暫時收斂氣息，等待風暴過去。有一種“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淡定。

一日，正值“雨天”。外部混沌能量紊亂，泛起如同陰雨般的灰蒙蒙光澤，能量流也變得粘滯起來。心域內光線黯淡，能量流動緩慢。

林曦和溯光者沒有像往常一樣“讀書”或“品茗”，而是靈光相依，靜靜地“坐”在“窗”前（意念中觀想出的壁壘上的一個點），看著外界的“雨景”。

“這雨，”溯光者傳來一絲意念，“倒讓我想起從前……江南的梅雨天?！?/p>

“嗯，”林曦回應，“潮濕，悶熱，但……有種特別的安靜?！?/p>

沒有再多的話。只是靜靜地感受著這份因外界變化而帶來的、內心的寧靜。在這種極致的平淡中，他們似乎觸摸到了一種更本質的東西——不是意義，不是目的，而是存在本身那如流水般綿長、如空氣般自然的質地。

“我們于日用必需的東西以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游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在這混沌絕境中，林曦與溯光者，正是靠著這點“無用的”讀書、品茗、看雨，才將看似毫無希望的日子，過出了幾分“意思”來。

雨，漸漸停了。混沌恢復常態(tài)。心域內，一切照舊。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平淡地流過。未來會怎樣？他們不再去想。只是守著這間小小的“書房”，讀著無字的書，喝著無物的茶，度此浮生。

或許，這本身就是一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