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先于知覺恢復。首先感知到的不是光,不是聲音,而是一種徹骨的虛無。不是空無,而是存在被撕裂后殘留的、尖銳的痛感。林曦睜開眼,視野里是模糊晃動的光影,像信號不良的舊電視屏幕。耳邊有聲音,忽遠忽近,像是隔著水層。
“……醒了?”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是胡纓。
視野逐漸清晰。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那間荒宅的破床上,身下是干硬的稻草。胡纓站在床邊,臉色比平時更蒼白幾分,狐耳無力地耷拉著,官袍上沾著些許灰燼,顯得有些狼狽。房間里彌漫著淡淡的藥草味和未散盡的硝煙氣息。
記憶如同潮水般涌入腦海:染坊、陷阱、血符、小謝決絕的撞擊、那片混亂的能量漩渦、以及最后時刻他試圖用意識去連接的那縷微弱火苗……
“小謝呢?!”林曦猛地坐起身,一陣劇烈的頭暈目眩讓他幾乎栽倒。
胡纓伸手扶住他,動作并不溫柔,甚至帶著點疲憊的不耐?!皼]死?;蛘哒f,沒完全死?!?/p>
這個回答模棱兩可,帶著那種固有的、令人不安的模糊性。林曦急切地追問:“她到底怎么樣了?血符呢?”
胡纓走到那張搖搖欲墜的桌子旁,拿起水壺倒了杯水——不是真的水,而是一種散發(fā)著微光的液體——遞給林曦。“先把這個喝了,穩(wěn)固你的魂魄。你差點被那血符的怨念反噬,魂體受損不小。”
林曦接過杯子,觸手冰涼。他依言喝下,一股清涼之意流遍全身,頭暈的感覺減輕了不少,但內(nèi)心的焦灼并未緩解。
胡纓看著他,嘆了口氣,那口氣里充滿了事情脫離掌控后的煩躁,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敬佩?“那丫頭,比我想象的狠。也比你想象的幸運。”
她開始講述林曦昏迷后發(fā)生的事情。
小謝以自身靈體為代價,主動撞擊血符,這種行為無異于自殺。但其產(chǎn)生的沖擊,確實極大地干擾了血符的穩(wěn)定性和崔判官遠端的控制。加上胡纓及時趕到,以損耗修為為代價強行介入,以及那枚“留影錢”不知為何發(fā)揮了超乎預期的記錄和干擾作用……多種因素疊加下,產(chǎn)生了一個誰也沒預料到的結果。
血符沒有被完全摧毀,但它的核心結構被破壞了,附著其上的邪術能量大部分潰散。而小謝的靈體,也沒有被徹底吞噬或湮滅,而是以一種極其脆弱、近乎本源的狀態(tài),與血符殘留的、相對“純凈”的符力核心(剝離了惡念和詛咒的那部分)奇異地融合在了一起。
“你可以理解為,”胡纓用了一個不算恰當?shù)谋扔鳎耙粔K滾燙的烙鐵,砸進了一盆冰水里。烙鐵沒那么燙了,水也沒完全蒸發(fā),但兩者混在一起,成了一鍋不倫不類的……溫吞水?!?/p>
這個結果,對崔判官而言,是失敗的。他精心布置的陷阱和關鍵的邪術媒介被破壞,偷換命格的計劃至少暫時擱淺。對林曦和小謝而言,也難言勝利。小謝失去了獨立的形態(tài)和大部分意識,等同于消亡。血符也未被根除,隱患仍在。
“她現(xiàn)在在哪里?那個……融合體?”林曦聲音干澀地問。他無法想象小謝變成了什么樣子。
胡纓從袖中取出那枚“留影錢”。此刻的留影錢,不再是普通的銅錢模樣,它的顏色變成了一種暗紅與淡金交織的奇異色澤,表面溫潤,隱隱有流光轉動,像是活物一般。
“在這里面?!焙t將留影錢放在桌上,“她的殘魂和血符的核心,都被暫時封存在這枚錢幣里了。留影錢本身的功能似乎發(fā)生了異變,成了一個……容器?;蛘哒f,一個休眠艙?!?/p>
林曦怔怔地看著那枚錢幣。小謝,那個有著清澈(后來是哀怨)眼眸、會對著未來世界好奇發(fā)問、最終選擇以最慘烈方式反抗不公的女子,如今就變成了這么一個小小的、冰冷的物件的一部分?
一種巨大的荒誕感攫住了他。他們所有的努力、掙扎、犧牲,最終就換來了這樣一個不明不白、非生非死的結局?這就像薛西弗斯一次次將巨石推上山巔,巨石又一次次滾落。意義何在?加繆說,必須想象薛西弗斯是幸福的。可此刻的林曦,只感到無盡的疲憊和虛無。
“然后呢?”他問,聲音里沒有任何情緒,“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崔判官會善罷甘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