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文,我后悔,我真的后悔了。
呂雉心一沉,平靜地吩咐道,“傳膳,再將這瓶花送到陛下寢殿”共患難易,共富貴難,所謂同心同德,不過戲言。
夕陽西下里,一騎揚塵,繞過大道便不得不在兜兜轉轉的山間慢了下來,隨著映入眼簾的景色越發(fā)朦朧,馬背上的蕭何倒是不那么著急了。
又走了一段小路,蕭何干脆下來牽著馬兒步行,或急或緩,微風細雨,青峰翠竹,直到衣物被雨珠微微浸濕,才見到隱在竹林間的屋子。
浮躁的心情早在見到張良的前一刻就蕩然無存,再看那人坐在亭下煮茶自飲,淡得融如風中的神情,還未開口,蕭何就有了主意。
“我這里很久沒有來人了,蕭相國既然來了,不妨坐一會兒?!?/p>
原本頓住腳步的蕭何落拓的一甩袖子,大步走了過去,拿起張良為他斟的茶淺嘗一口,“留侯的茶藝。。。。。。不減當年”肯定周圍再無他人,安然落座。
“不過是打發(fā)時間而已”昔年的漢軍營中,唯有蕭何喝過他烹的茶,其他人或沒有那個閑心,或覺得甚煩。
清幽的茉莉與微苦的決明子混在一起,飲時覺得神清氣爽,過后卻是千般滋味縈繞口中,言語描述不出的無可奈何,“子房。。。還沒放下么?”
聽到這聲子房,張良眉頭一舒,好似心結未解,不再掩藏地將茶杯放在石桌上,“并非沒有放下,只是忘不掉?!?/p>
蕭何長長的嘆息,原是來張良處找答案的,現(xiàn)下卻是要反過來勸勸他了,“子房風采卓然,卻終敵不過歲月如梭,更別說如我這般垂垂老矣,無法在風雨飄渺中抽身離去。。。。。。許多事,并不是放不放得下的問題,而是大勢所趨?!?/p>
看著杯中頭發(fā)花白的倒影,張良抓著茶杯的手一直沒有松開,從很久之前他心里就壓了太多事,無人可說,無人可知,明明不后悔那些決定,卻時常忍不住想,如果當時他再周全一些的話,他們的結局斷不會那樣慘烈。
他最喜歡的,不是謀劃全局的算無遺策,也不是天下學子的尊重愛戴,更不是為劉季及群臣所忌之后的明哲保身。
而是。。。。。。罷了,都回不去了。
無人再叫他小良子,無人再護他任性妄為,亦無人愿稱他一句三師公。
“為何。。。。。。不娶妻?”蕭何雖沒有猜出子文的真實身份,但他可以肯定當年的子文對張良,絕對沒有半分真心,張良對子文,也頂多是些君子道義而已。
“子房病痛纏身多年,一不愿連累他人,二喜清凈”從容地看著蕭何,這話的確沒有半分摻假。
蕭何覺得自己既然來了,也不能什么也不做,“以子房的才貌,要尋一真心之人,并非難事,此處雖風景秀麗,卻濕氣甚重,還是找個暖心的人照顧得好,何況你如今的身體總得需人幫你做些日常雜事才行?!?/p>
張良失笑地搖搖頭,心境竟好了不少,松了手上的茶杯,暗怪自己給自己挖坑,“蕭兄好意,子房明白,只是人年紀大了,愈發(fā)想隨心所欲,日常雜事能做便做,做不了,便丟在一邊不管就好了”
“也是”人活一世,難得隨自己心意,只是,“只是子房為何又忘不掉?”
“羨慕吧”
蕭何突然蒙了,“?”
張良略顯慵懶地靠了靠扶手,從前許多對著顏路、衛(wèi)莊說不出來的話,如今對著不親不疏的蕭何卻能毫無顧忌的暢所欲言了,“我剛開始認識她的時候,她既膽小又謹慎,固執(zhí)得緊,很喜歡胡鬧,絕不輕易與他人交心,卻很懂得反省自己,從不把錯推到旁人身上?!?/p>
“然后呢?”他與張良從不深交,彼此除政事之外,再不多說半句話,今日張良如此神態(tài),不過是將積壓在心頭的陳年舊事一吐為快,與他在不在場,并沒有多大關系。
因而,問一問,聽一聽,便足以全了同僚情義。
“后來,她誤入歧途,我原以為以那個人的性情,那樣日復一日的血腥殺戮,她定然走不了多遠,就算堅持下去了,也必是茍延殘喘的沒有半分尊嚴?!?/p>
蕭何起身解下馬背上的包袱,拿出里面的干糧放在石桌上,順便掏出了三個銅板拋開,“我們能猜到事物的正與反,卻無法準確判斷銅板拋出后會落在何處,甚至不曾想無論它落在何處,始終有自己的光芒?!?/p>
“是呀”張良深吸一口氣,看到銅板所示的卦象,繼續(xù)述說著陳年往事,“我以為她會生不如死,卻不想她活得越發(fā)張牙舞爪,隨心隨性,那人將她的脾氣慣得壞極了,又把她教的狡猾無比?!?/p>
與還算講道理、心腸軟的子文相比,欽原就是個冷血怪物,因此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恃強凌弱、不服就干的言行舉止有什么問題,也不在意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因為,趙高真的很縱容她。
“嗬”聽到此處,蕭何不禁笑出聲,若論狡猾,漢軍所有人加起來都敵不過一個張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