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指尖還沾著那杯毒酒的余味,袖袋里藏著未飲盡的液體。她沒回寢殿,只在乾元殿偏閣換了身素銀宮裝,鳳冠取下,發(fā)間仍簪著那支白玉簪。燭火映在銅鏡上,她看著自己的臉——蒼白,卻無懼。
一刻鐘后,內(nèi)侍來傳:陛下召見。
她起身時,肋骨處傳來一陣悶壓感,像是被什么重物碾過。但她走得穩(wěn),步子不急不緩,穿過長廊直入東閣。裴硯已在案前,玄袍未換,眉宇間凝著寒意。
桌上攤開一冊賬本,封皮墨字寫著“戶部·鹽引核銷”。他抬手一擲,賬冊翻飛落地,紙頁散開。
“三成?!彼曇舻统粒叭ツ杲消}稅短了三成。戶部報稱天災誤運,可連著三年都‘誤’?戶尚書今日當庭磕頭喊冤,倒像是朕逼他撒謊?!?/p>
沈知微垂眸,緩步上前。她沒說話,只是彎腰將賬冊拾起,輕輕疊好放回案角。動作細致,像整理一件易碎之物。
裴硯盯著她:“你可知這背后牽多少人?一個鹽引批條,能養(yǎng)活半城官吏。層層轉(zhuǎn)手,層層抽利。查下去,朝堂要塌一半。”
“可若不查,”她終于開口,聲音不高,“百姓吃不起鹽,邊軍拿不到餉,才是真塌了。”
裴硯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動。
她轉(zhuǎn)身去沏茶,順手拂過案上幾份奏折。其中一本邊緣泛黃,標題是“兩浙轉(zhuǎn)運使申報銷冊”,她指尖頓了頓,不動聲色地將其抽出半寸,又推回原位。
就在她俯身整理文書架時,掌事太監(jiān)悄然進門,雙手捧著新送來的邸報。那人約莫四十上下,面容清瘦,走路極輕,平日話少,卻總能在裴硯需要時準時出現(xiàn)。
沈知微眼角掃過他,忽然抬手扶額,似有不適。下一瞬,腦中機械音響起:【心聲讀取成功——若被查實,王爺許的萬兩黃金就泡湯了】
她呼吸未變,指尖卻微微收緊。
那人已退至門側(cè),低頭候命。
她緩步走回案前,執(zhí)筆蘸墨,在方才那本“兩浙轉(zhuǎn)運使”奏折的右下角畫了個極小的圈。墨痕淡,不細看幾乎不見。
裴硯目光掠過,停了一息。
“這本是誰送來的?”他問。
掌事太監(jiān)上前一步:“回陛下,是戶部晚間加急遞進來的,說是補錄去年第四季度鹽引核銷明細。”
“誰經(jīng)手?”
“是……是戶部主事李延年親自押送,交由文書房簽收?!?/p>
裴硯冷笑:“李延年?他不是三個月前就被調(diào)去管糧倉了嗎?何時又碰上了鹽務?”
太監(jiān)語塞:“這……奴才不知?!?/p>
裴硯不再看他,轉(zhuǎn)而盯住那本被畫圈的折子。片刻后,他提筆批了幾個字,隨即揚聲:“來人?!?/p>
兩名近衛(wèi)應聲而入。
“去宮門截一個人。若是戶部的小吏,懷里帶著夾層文書袋,直接拿下,不必通報?!?/p>
近衛(wèi)領命而去。
沈知微站在側(cè)后方,手指輕輕摩挲筆桿。她知道,這種事不能做得太順。若每次都精準命中,反倒惹疑。但她也清楚,這一局,必須落子無悔。
半炷香后,腳步聲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