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思索著那封信的內容,一時竟入了神,待回過神來,才發(fā)覺北狄公主早已離開。
北狄公主走后,沈知微沒有立刻離開乾元殿。她站在原地,手指還捏著那塊銅牌,掌心已被邊緣硌出一道淺痕。女官低頭候在一旁,等她示下。
沈知微抬眼看向殿外。天色已暗,宮道兩側的燈籠陸續(xù)點亮,一盞接一盞,映得石階泛出暖光。她收回視線,將銅牌交給女官:“收好,別讓任何人看見?!?/p>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鐘聲。三響,是早朝將啟的信號。
她整理了下衣袖,轉身朝內廷走去。今日朝會不同往日,她心里清楚。昨夜她命人把那份名冊送進御書房,裴硯沒回話,也沒退回。這便是默許。
乾元殿內,百官按品級站定。宗室老臣站在前排,李尚書臉色灰沉,身旁幾人也都繃著臉。他們昨日在東閣被壓得說不出話,今日卻仍不肯低頭。
裴硯登殿,龍袍未換,神色冷峻。他坐上龍椅,目光掃過群臣,最后落在沈知微身上。
沈知微緩步出列,手中捧著一份黃綢包裹的名冊。她走到御案前,雙手呈上:“陛下,邊關冬衣一事雖已查明,但六部運轉遲滯,舊制難支。臣妾查過歷年考績,有十余名寒門士子,策論優(yōu)異,實務精通,愿為朝廷效力。懇請陛下賜職任用。”
大殿瞬間安靜。
李尚書立刻出列:“皇后此言差矣!我朝官職歷來由科甲正途出身者擔任,且需門第清白。這些寒門子弟無根無基,驟然入仕,豈不亂了綱常?”
另一名老臣附和:“祖制不可違。若今日開了這個口子,明日販夫走卒都可穿官服上朝,成何體統(tǒng)!”
沈知微沒看他,只問裴硯:“陛下,可準臣妾當眾宣讀名冊?”
裴硯點頭:“準?!?/p>
她打開名冊,聲音平穩(wěn):“第一位,通曉戶部賬目流轉,曾在地方協(xié)助清理積弊三年,經(jīng)三輪考核,策論第一;第二位,熟讀律法,曾為冤案百姓代寫訴狀十七件,九件翻案;第三位,精通軍械調度,提出冬衣分裝、快馬接力之法,使雁門關補給提前五日送達……”
她每念一條,殿中便多一分沉默。
李尚書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張了嘴,想反駁,卻找不到破綻。這些人不是空談詩書的文人,全是做過實事的。
沈知微念完,合上名冊:“他們不是來討官位的,是來做事的。陛下登基以來,屢次整頓吏治,為何到了用人之時,反倒要拘泥出身?”
“婦人議政本就逾矩!”一名老臣怒道,“如今還要舉薦布衣,簡直荒唐!”
沈知微終于看向他:“那你告訴我,去年雁門關凍死的三百士兵,是誰的責任?是那些拿不到冬衣的將士,還是那些坐在衙門里喝茶看卷宗的‘正途官員’?”
那人啞口無言。
沈知微不再理會,轉向裴硯:“陛下,若不信這些人能力,可當場策問?!?/p>
裴硯盯著殿中群臣,忽然開口:“禮部尚書,出題?!?/p>
禮部尚書一愣,連忙應聲:“是?!彼砸凰妓鳎f道:“北疆糧運滯緩,耗時久、損耗大,諸位有何對策?”
話音落下,側廊走出一人。素袍青巾,身形瘦削,但站姿挺直。
他拱手行禮:“回陛下,臣以為,北疆運糧之難,不在路遠,而在環(huán)節(jié)冗雜。目前從京倉出發(fā),一路直達邊關,中途無接應,一旦遇雪封山,全隊停滯。不如改為分段轉運——京至太原一段,太原始平一段,再由平城接駁至雁門。每段設專職押運官,驛站輪值,互不牽連。如此,即便某一段受阻,其余路段仍可通行?!?/p>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其次,可招募商隊協(xié)運。朝廷出銀補貼運費三成,商人自負七成,運到即付。利之所趨,必有人搶著做。既能加快速度,又能減輕國庫負擔?!?/p>
最后他說:“第三,建議在沿途設立臨時糧倉,每五百里一處,存糧備用。戰(zhàn)時啟用,平時輪換,避免霉變?!?/p>
殿中一片寂靜。
裴硯眼中閃過一絲亮色。他轉頭看向禮部尚書:“你任禮部十年,可提過這樣的辦法?”
禮部尚書低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