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發(fā)緊,乾元殿的燭火在風(fēng)里晃了三次,才穩(wěn)住光暈。沈知微指尖搭在御案邊緣,目光落在那本被她“無意”碰落的奏折匣上。泛黃的紙角從夾層滑出,封皮字跡已褪成暗褐色,卻仍能辨出“北狄驛路往來記錄”八字。
裴硯的手停在半空,沒有去撿,也沒有說話。他坐在龍案之后,三日未換的玄色常服襯得肩背筆直,可眼底浮著一層壓不下去的倦意。這三日,他每晚都宿在乾元殿,卻不曾召她入內(nèi)殿,也不多言一句。宮人只道圣上勤政,唯有她知道,帝王的心,正在悄然偏移。
她垂眸,默念“裴硯”。
三秒靜默。
【心聲浮現(xiàn):“若她與裴昭有染……那這江山,也不過是一場笑話。”】
她呼吸一滯,指甲在掌心掐出一道淺痕,隨即松開。臉上卻無波瀾,只是彎腰拾起那本密檔,聲音平穩(wěn)如常:“圣上不必緊張,這不是原件——而是臣妾三日前截獲的抄本?!?/p>
裴硯終于抬眼,目光如鐵釘般釘在她臉上。他的手緩緩收回袖中,廣袖微動,似有殺意隱忍未發(fā)。
“皇后好興致?!彼_口,語氣溫淡,卻字字帶刺,“軍情要務(wù),何時輪到后宮過問?”
殿內(nèi)燭火噼啪一聲,火星濺落在青磚上,旋即熄滅。沈知微不動,只將密檔輕輕放回案上,又從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封緘的信函,重重拍下。
“若您不信,大可現(xiàn)在就召九門提督,將臣妾押入天牢?!彼币曀p眼,“連同這封裴昭通敵的鐵證,一并呈交刑部審問?!?/p>
裴硯盯著那封信,許久未動。他的指節(jié)微微泛白,像是在克制什么。殿外更鼓敲過兩聲,風(fēng)從簾隙鉆入,吹得燭影斜曳。
他忽然冷笑:“你倒是敢拿命賭朕的信。”
“不是賭?!彼龘u頭,“是還您一個選擇的機會?!?/p>
“什么機會?”
“親手揭他,而不是由別人遞刀?!彼Z氣平靜,“就像您昨夜說‘朕信你一次’,臣妾也在等您這一念之決——是信我,還是信那點猜忌。”
裴硯沉默良久,終于伸手取信。他的手指在觸到火漆時微微一顫,不是怒,也不是懼,而是一種近乎窒息般的松動。他粗略掃過內(nèi)容,抬眼盯她:“你為何不早呈?”
“因為您需要親眼看著他墮入深淵。”她答,“就像臣妾,也需要親眼看著您……選擇相信我?!?/p>
這句話落下,殿內(nèi)仿佛有一根繃到極致的弦,悄然松了一寸。
裴硯的目光變了。不再是審視,也不再是防備,而是一種極深的疲憊與釋然交織的復(fù)雜神色。他緩緩將信收入袖中,站起身,卻沒有走向內(nèi)殿,而是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遙。
“你知道這封信若泄,會引來多少風(fēng)波?”他問。
“知道?!彼c頭,“北狄使團已在邊境駐留七日,朝中已有大臣上書請和。若您此刻公開此信,便是撕破臉面,戰(zhàn)事將起?!?/p>
“那你不怕朕為穩(wěn)局勢,先斬你以安人心?”
“怕。”她坦然,“但更怕您因一時疑心,錯斬唯一肯為您查實真相的人?!?/p>
裴硯凝視她,忽而低笑一聲:“你知道嗎?先帝臨終前說,最恨的不是政敵,而是身邊人一句真話都說不出。”
“所以臣妾不說謊?!彼?,“包括現(xiàn)在,心跳得厲害?!?/p>
風(fēng)穿殿而過,吹得帷帳輕揚。裴硯轉(zhuǎn)身,朝內(nèi)殿走去。腳步沉穩(wěn),卻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