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指尖輕輕摩挲著那支白玉簪,簪身冰涼,像一縷未散的風。她將它重新插回發(fā)間,動作緩慢而沉穩(wěn)。窗外日影偏斜,宮道上的落葉被風卷起,又落下,仿佛剛才那一場風波從未發(fā)生??伤溃蒎粫屏T甘休,而真正的風暴,往往來自看不見的地方。
半個時辰后,慈寧宮的掌事女官親自前來傳話:“太后有旨,請沈娘娘即刻前往佛堂謄寫《金剛經(jīng)》,以表誠心?!?/p>
沈知微垂眸應下,未多問一句。她換了一身素青色宮裝,外罩月白披帛,發(fā)間依舊只簪那支白玉簪。臨行前,她將袖中那片碎瓷輕輕取出,擱在妝匣角落——那是昨日的戰(zhàn)利品,也是提醒她不可松懈的信物。
慈寧宮佛堂內香煙裊裊,檀木案幾上鋪著黃綢,朱砂筆、金絲箋已備齊。太后端坐于佛龕旁的軟榻之上,一身墨紫團花錦袍,發(fā)髻高挽,銀簪壓鬢,神情慈悲,目光卻如刀鋒掃來。
“哀家近日心緒不寧,欲抄經(jīng)祈福?!碧箝_口,聲音溫和卻不容置疑,“你既得陛下青眼,也該修些德行。今日便替哀家謄寫三頁《金剛經(jīng)》,用朱砂落筆,三炷香內完成。若有錯漏,便焚經(jīng)自省?!?/p>
沈知微跪地領命,雙手接過朱筆。她低頭看向紙面,墨線規(guī)整,字格森然,如同一道無形牢籠。她提筆蘸砂,手腕懸空,第一行“如是我聞”四字落得端正無瑕。
香火靜靜燃燒,灰燼寸寸斷裂。
她寫到第三行,“南無阿彌陀佛”六字中,“無”字本該用簡體,她卻故意寫下異體“無”,筆鋒稍滯,似是猶豫,又似疲憊所致。
太后眼角微動,目光落在那字上,唇角幾不可察地一壓。
沈知微似有所覺,忽然輕咳兩聲,擱筆撫額,呼吸略顯紊亂。
“臣妾……近來夜里難安,白日也常恍惚?!彼吐曊f道,嗓音微顫,“方才寫字時,竟覺心頭一緊,像是佛祖責我心不凈……”
她說著,指尖微微發(fā)抖,眼波浮動,卻始終未落淚。恰是那種將哭未哭的模樣,最易惹人憐憫,又不至于顯得矯飾。
太后冷眼看著,語氣淡了幾分:“佛前抄經(jīng),貴在誠敬。若心神不寧,反倒褻瀆?!?/p>
“是?!鄙蛑⒌皖^,指尖掐入掌心,借痛意穩(wěn)住神色,“臣妾知錯?!?/p>
她重新提筆,卻遲遲未落,反而抬手按了按小腹,眉頭輕蹙。
“太后……”她聲音壓低,帶著一絲驚惶,“臣妾這幾日總覺惡心,晨起尤甚,原以為暑氣侵體,可如今……”她頓住,似猛然意識到什么,慌忙掩口,臉頰泛起薄紅。
太后目光一凝:“你說什么?”
沈知微垂首不語,肩頭微顫,像極了一個驟然明白自身處境的女子。
殿外腳步聲傳來,一名太醫(yī)捧著藥箱快步而入,身后跟著兩名內侍。他未通稟,徑直走到沈知微面前,躬身道:“奉陛下口諭,為沈娘娘診脈?!?/p>
太后眉心一跳:“陛下何時遣你來的?”
“一個時辰前?!碧t(yī)低頭答道,“因前日娘娘曾言頭暈乏力,陛下記掛,特命臣隨時候命?!?/p>
這話半真半假。沈知微確曾在御前抱怨過疲倦,但并未提具體癥狀。裴硯派醫(yī),實則是她暗中托人遞出一方舊帕,上面沾有她日常服藥后的氣息,足以讓太醫(yī)辨出“孕脈”跡象。
太醫(yī)搭上她的脈門,閉目良久,忽而睜眼,神色肅然:“回太后,沈娘娘脈象滑疾,往來流利,雙尺脈盛,確系妊娠一月有余。”
滿堂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