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指尖劃過賬冊邊緣,紙面粗糙的觸感讓她微微一頓。尚儀局主堂內(nèi)燭火輕晃,映得“北狄使團”四字墨跡忽明忽暗。她已確認,貢品名錄上的“一對”是補筆,原稿只寫了“香囊一”,第四字空白,筆鋒中斷處紙面微凸,顯是后來添改。
她合上冊子,目光掃過值守女官低垂的臉。那人手指蜷在袖中,指節(jié)泛白。系統(tǒng)悄然啟動——【檢測到慌亂心聲:大人說只要我不說話,每月就有十兩銀子】。
沈知微不動聲色,只道:“今早所有文書流轉(zhuǎn)印鑒,調(diào)出來我看看。”
女官身子一僵,抬眼欲言,卻被她一眼壓下。不多時,三日前的印鑒簿呈上。沈知微逐頁翻查,停在初五傍晚那一欄。北狄貢禮登記時間是戌時三刻,用的是宮正司副令的私印,而非尚儀局常規(guī)印章。而那枚私印,按制只在發(fā)放賞賜時啟用。
她將簿子輕輕推回案上,聲音不高:“封鎖檔案房,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進出。”
門外腳步匆匆,心腹侍女捧著密信進來。沈知微拆開一看,眉頭微蹙。裴硯的暗衛(wèi)連夜追查,不僅截住了北狄使者隨行馬車,還在車內(nèi)搜出另一枚未啟用的香囊,與現(xiàn)場焦黑殘片紋路一致。更關(guān)鍵的是,活口已被押入天牢,供出幕后之人——當朝王爺裴昭。
她捏緊信紙,指腹摩挲著“裴昭”二字。不是猜測,不是影射,是親口招認。對方竟敢讓外邦使者攜帶毒器入宮,還留下可追溯的痕跡,要么是狂妄至極,要么……早已布下后手。
她起身離堂,直奔紫宸殿外甬道。
裴硯正立于廊下,玄袍未換,肩頭沾了夜露濕氣。他手中握著一塊染血布條,正是那半枚花押殘片。見她來,目光一凝:“尚儀局查清了?”
“改錄‘一對’,意在混淆視聽?!彼龑⒂¤b簿遞上,“有人收錢篡改,背后必有指使。如今人證物證俱全,北狄使者親口供出裴昭為主謀?!?/p>
裴硯沉默片刻,忽然轉(zhuǎn)身就走。
“你要去哪?”她問。
“王府?!彼铰娜顼L,“他既敢動手,便該知道后果?!?/p>
沈知微快步追上,橫身攔在階前:“你若現(xiàn)在殺了他,便是親手毀了律法?!?/p>
裴硯頓住,沒回頭。
“他是你親弟?!彼曇羝椒€(wěn),“天下人不會說他通敵該死,只會說你容不下骨肉至親。今日你能斬殺親王,明日就能廢黜太子。朝臣會怕,百姓會疑,邊關(guān)將士也會寒心?!?/p>
裴硯緩緩轉(zhuǎn)過身,眸光冷厲:“那你讓我如何?等他再設(shè)一次局,再派一批刺客?”
“不。”她說,“讓他活著,比死了更有用。”
他盯著她。
“他以為自己藏得好?!彼纤囊暰€,“可現(xiàn)在證據(jù)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已被掌握。你不動聲色,照常召他入朝議事,讓他以為計劃仍在掌控之中。等他在朝堂上自鳴得意時,你當眾取出人證物證,一條條揭穿他的布局?!?/p>
裴硯眼神微動。
“他苦心經(jīng)營多年,黨羽遍布六部、禁軍、驛道?!彼^續(xù)道,“若你只殺他一人,余黨必然作亂??扇裟愎_審理,將每一份供詞、每一處漏洞擺在百官面前,那些依附他的人,就會開始權(quán)衡利弊。有人會倒戈,有人會沉默,有人會急于撇清關(guān)系——這才是瓦解他的最好方式?!?/p>
風掠過檐角銅鈴,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響。
裴硯終于開口:“你想讓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勢力崩塌?!?/p>
“是?!彼f,“誅其身易,誅其勢難。而真正的勝利,是從根上拔除?!?/p>
裴硯久久未語。遠處鐘鼓樓傳來辰時二響,早朝將啟。他忽然抬手,從懷中取出一封密函,交予內(nèi)侍:“押解北狄活口入宮,連同香囊殘片、供詞副本,一并送至延英殿外候?qū)彙!?/p>
內(nèi)侍領(lǐng)命而去。
沈知微松了口氣,卻聽他又道:“太后派人來說,此事宜秘審,不必驚動百官?!?/p>
她搖頭:“先帝隱忍廢太子,致其暗結(jié)藩鎮(zhèn)十年,最終釀成東宮血案。今日遮掩,明日便是刀兵相見。通敵之罪,非一家一姓之私事,而是動搖國本的大患。唯有公之于眾,才能震懾宵小,安固人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