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回到鳳儀宮時,天光尚早。她將那紙鳶輕輕擱在案角,絹面仍濕,皺成一團,像極了昨夜湖心沉落的影子。宮人低眉順眼奉茶,無人敢多言一句。她未坐久,便有內(nèi)侍來報:皇后召六宮于正殿議事。
她起身整袖,白玉簪垂落一縷清冷,裙裾拂過門檻,步履平穩(wěn)如常。可她知道,今日不同往日。昨夜御湖風(fēng)起,帝王踏水拾物,那一幕早已隨晨露傳遍宮墻內(nèi)外。她不再是那個被禁足、被輕視的妃嬪,而是能讓天子破例的人。
鳳儀宮正殿已聚齊眾妃?;蒎⒂谟覀?cè)首位,朱紅繡金長裙曳地,發(fā)間步搖輕顫,目光掃來時帶著冷意。她未曾行禮,只是微微頷首,嘴角壓著一絲譏誚。沈知微也未動聲色,只緩步上前,在指定位置垂手而立。
片刻后,皇后駕臨。珠簾輕響,鳳袍逶迤,她端坐主位,目光緩緩掠過眾人,終落在沈知微身上。
“沈氏知微,性行溫良,恭謹(jǐn)守禮?!被屎箝_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今賜左位就座,以示嘉勉?!?/p>
殿中一靜。
左位——帝后之下,諸妃之上。歷來空懸,從無實授。如今竟落在此時此地,落在這位曾被禁足、出身寒微的女子身上。
沈知微當(dāng)即跪下:“臣妾何德何能,豈敢居此高位?請皇后收回成命?!?/p>
“三辭方可受命?!被屎蟮?。
她再拜,再辭,第三次方緩緩起身,低眉斂目走向左側(cè)錦墩。每一步都走得極穩(wěn),仿佛腳下不是青磚,而是刀鋒。她能感覺到惠妃的目光釘在背上,灼得生疼。
可她不動聲色。
待她落座,茶盞奉上。六宮按序敬茶,輪至惠妃時,她捧盞而前,腳步略偏,裙擺順勢向沈知微腳邊掃去。動作極輕,若非留意,幾不可察。
【檢測到心聲:“讓她當(dāng)眾出丑,跪在本宮面前!”】
三秒倒計時啟動。
沈知微眸光微閃,指尖在袖中輕輕一收。就在那華貴織錦拂過鞋尖的剎那,她似是腳下不穩(wěn),身子前傾,右足恰好踩住惠妃裙裾與繡鞋銜接之處。
“?。 ?/p>
一聲驚呼。
兩人同時失衡,茶盞脫手,碎裂于地。滾燙茶水潑灑開來,惠妃跌坐在地,發(fā)髻歪斜,臉色鐵青。沈知微則半跪于旁,一手撐地,另一手扶住椅角,額角微汗,呼吸略促。
她立刻松開手,退后兩步,叩首伏地:“臣妾失儀,請皇后責(zé)罰!方才腳下打滑,不慎沖撞惠妃娘娘,絕非有意冒犯?!?/p>
話音落下,滿殿寂然。
惠妃還未開口,她已被定性為“意外”。更因搶先請罪,搶占了道義之先。眾人目光來回游移,有人憐憫,有人冷笑,更多是沉默觀望。
惠妃咬牙欲言,卻被皇后抬手止住。
“此事……”
話未說完,殿外忽傳通稟:“陛下駕到——”
玄袍垂地,裴硯步入殿中。他未著朝服,卻自帶威壓,目光一掃,便落在地上狼藉的茶漬與跪伏的二人身上。
他沒有問誰對誰錯。
徑直走到沈知微面前,伸手將她扶起:“皇后金安要緊?!?/p>
一句話,如雷貫耳。
“皇后”二字說得極重,既點明身份,又劃清界限——她不是普通妃嬪,而是他親口認(rèn)定的“后”。哪怕名分未定,權(quán)勢已顯。
沈知微順勢起身,指尖觸到他掌心溫?zé)?,隨即迅速收回,低頭道:“謝陛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