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滴在紙上緩緩洇開,沈知微握筆的手穩(wěn)如磐石,仿佛方才那聲“啪”并不存在。藤條擱在桌角,像一截枯死的樹根,泛著暗紅斑痕,表面粗糙不平,隱約透出藥漬的苦澀氣味。
掌事嬤嬤立于案側(cè),燈影落在她臉上,削長的臉型拉出一道冷硬輪廓。她沒說話,只將提燈往案邊一放,燈光斜照在沈知微低垂的手背上,映出青筋微凸的紋路。
“奉旨監(jiān)督皇后謄錄《女誡》,不得懈怠?!彼曇羝桨澹瑹o起伏,卻帶著一種久經(jīng)刑房磨礪出的壓迫感,“若有違逆,依宮規(guī)處置?!?/p>
沈知微點頭,筆尖繼續(xù)移動,墨跡依舊模糊,字不成形。她沒有抬頭,也沒有表現(xiàn)出半分驚懼??删驮谀抗饴舆^藤條的一瞬,指尖微不可察地一縮——那藤條上的斑痕,不是磨損,是浸染。
她默念心訣,腦中機械音即刻響起:【目標鎖定,讀取開始】。
三秒內(nèi),一個念頭如刀鋒劃過——
“要讓她十指血肉模糊,看她還怎么拿筆!”
提示消散,沈知微眸光微斂,呼吸未亂,落筆依舊平穩(wěn)。但她已明白,此人不是來監(jiān)工的,是來毀人的?;蒎叭照廴栉闯桑袢毡闩闪诉@等人物,專為折磨而來。
她輕咳兩聲,抬眼看向嬤嬤,語氣平和:“嬤嬤一路走來,身上竟帶著一股熟艾味……可是常去冷宮走動?”
話出口時,她仍低頭看著紙面,像是隨口一問。
嬤嬤瞳孔驟然一縮,右手本能地撫上袖口,隨即僵住。她很快收回手,聲音不變:“奴婢只是路過東角門,許是風把味道吹來的?!?/p>
“原來如此?!鄙蛑⑤p輕應了一句,不再追問,只低頭繼續(xù)抄寫。
但心中已然落定:熟艾驅(qū)寒濕,冷宮荒廢多年,唯有被囚之人需常年熏用。此物不出冷宮,而此人衣袖沾香,絕非偶然路過所能沾染。她是進去過的,且不止一次。
筆尖劃過紙面,發(fā)出沙沙輕響。沈知微不動聲色,將“熟艾”二字記下,又悄悄觀察那藤條——表皮帶刺,粗細適中,便于握持施力,顯然是特制之物。若抽打手掌,不出三下便會皮開肉綻。
她知道,對方不會立刻動手。這種人慣會先壓人心神,等你恐懼生出,再一擊致命。
所以她不能慌,也不能反抗。她必須讓對方以為,她已陷入絕境。
夜?jié)u深,殿內(nèi)只剩燭火噼啪。嬤嬤始終站在原地,目光如釘子般釘在她手上。沈知微抄到第五頁時,故意讓手腕微微一顫,墨點斜飛,在紙上拖出一道黑痕。
嬤嬤嘴角幾不可察地揚了一下。
沈知微看見了,卻裝作不知。她緩緩放下筆,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水溫剛好。然后低聲喚道:“春桃?!?/p>
貼身宮女從外間進來,垂首立于簾下。
“去把我那盒新貢的松煙墨拿來,這支筆實在不順手?!彼f得平靜,像是真為書寫困擾。
春桃應聲退下。
片刻后,她回來時腳步極輕,將墨盒放在案角,悄然退至門邊。無人注意,她袖口微動,一張折疊細小的紙條已滑入掌心,隨后被迅速藏進腰帶夾層。
那是沈知微親授的密令:將“熟艾氣味”與“藤條異狀”報予御前近侍太監(jiān)陳福——此人曾因查賬有功受裴硯親信,暗中奉命護后周全,只需一點線索,便可追查到底。
沈知微重新提筆,動作如常。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主動揭破。一旦出手太狠,反顯得早有準備,容易引火燒身。她只能等,等外力介入,等對方露出破綻。
而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xù)寫,繼續(xù)“寫不好”。
第二日清晨,天光初透,窗紙泛白。
嬤嬤準時出現(xiàn)在殿門口,手中仍提著那盞燈,藤條也依舊掛在臂彎。她臉色比昨日略顯緊繃,眼神頻頻掃向院外,似在等人消息。
沈知微已在案前坐了兩個時辰,面前堆著十余頁模糊抄本。她抬頭看了嬤嬤一眼,淡淡道:“今日還要勞煩嬤嬤盯著。”
嬤嬤冷聲道:“職責所在,不敢懈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