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向裴硯。
他坐在龍座上,臉色沉靜,手指搭在案角,指節(jié)微收。
她起身,聲音不高,卻壓下了所有喧嘩。
“諸位所憂,皆是道理。但道理要靠事實來證??罩v禮法,不如見真本事?!?/p>
她抬手,示意殿外。
林素娘三人走入大殿,身穿青布學袍,發(fā)束木簪,腳步穩(wěn)重。
“這三位,一位來自嶺南貧戶,一位逃婚千里,一位父親是縣塾先生。她們在女學三年,每月考核皆列優(yōu)等。今日,請她們當庭作答,諸位若有不服,可當場駁回?!?/p>
禮部尚書冷笑:“孩童游戲,也稱才學?”
沈知微不答,只道:“第一題,請引經據典,論女子可否理政?!?/p>
林素娘上前一步,行禮后開口:“《周易》有言,‘坤道成女,亦載萬物’。地德厚載,與天同功。舜妻女英輔政,文王之后太姒治內,皆為母儀天下之例。若說女子不可參政,為何歷代史書仍錄后妃賢行?”
她頓了頓,聲音清亮:“《禮記》曰‘男女各司其職’,未言‘女子不得學’。若因性別禁才,是曲解圣人之言。”
殿中稍靜。
戶部侍郎立刻反駁:“古之賢后,不過相夫教子,何曾執(zhí)印斷案?你引經據典,卻不通實務!”
沈知微淡淡道:“那便試實務?!?/p>
她轉向陳阿菱:“你家鄉(xiāng)賦稅如何?”
陳阿菱上前,從袖中抽出一紙賬冊:“湖州去年夏稅加征三成,名義為修堤,實則地方官私增名目。田畝未增,稅銀翻倍,農戶賣牛償債。我村三十七戶,十一戶賣女,四戶舉家逃亡?!?/p>
她將賬冊呈上:“這是我逐戶走訪所錄,每一筆皆有據可查?!?/p>
工部尚書冷哼:“民間瑣事,豈能當朝陳述?”
“那便算一筆清楚賬?!鄙蛑⒌?,“王婉兒,演算今年春荒賑糧分配?!?/p>
王婉兒應聲,取過紙筆,當場列項。
“災區(qū)八縣,人口十萬,每人每日需米半升,賑期兩月,共需米三十萬升。若按官倉出入舊例,損耗三成,則實撥四十二萬升。然我查戶部三年記錄,實際撥糧僅二十八萬升,差額十四萬升去向不明?!?/p>
她抬頭:“若由我督辦,可減損耗至一成,節(jié)省九萬升米,足夠多養(yǎng)活一萬災民。”
戶部老吏低頭翻賬,額頭冒汗。
全場無人再語。
禮部尚書咬牙,還要開口。
老御史搶前一步:“才學雖佳,終究是特例!女子生來要嫁人,相夫教子才是本分。入仕為官,豈非舍本逐末?”
這話出口,林素娘忽然笑了。
“大人可知我母?”她看著老御史,“她十六歲嫁人,三十年操勞,種田、織布、養(yǎng)雞、挑水,家中田產全靠她一手撐起。我父體弱,常年臥床。她不識字,卻能把賬理得滴水不漏。您說女子不能理政,可她管的不只是一個家,是一整個生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