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出沈府,沿著青石街緩緩前行。沈知微指尖仍壓著那封未拆的信,火漆完好,字跡瘦硬。她沒有打開,只是將它貼身收進(jìn)中衣內(nèi)袋,緊貼心口的位置。風(fēng)從簾縫鉆入,吹得車內(nèi)燭火微微晃動,紫檀木盒上的雕花在墻上投下短暫的影。
她剛回到偏院廂房,春桃便迎上來:“姑娘可累壞了,奴婢燒了熱水……”
“不必?!鄙蛑⑻种棺∷?,聲音平穩(wěn),“關(guān)門,誰來都不見?!?/p>
春桃一怔,隨即低頭退下。門閂落下的輕響后,屋內(nèi)只剩她一人。她解下發(fā)間白玉簪,擱在案上,目光落在袖口沾的一點泥灰——那是前廳對峙時,跪地呈證留下的痕跡。她不動聲色地拂去,然后取出懷中信箋,放在燈下。
依舊未啟封。
她知道寫信的人是誰。昨夜裴昭派暗衛(wèi)送藥不成反被截獲,今日又送來這封密信,分明是試探。而她若此刻拆開,便是落入對方設(shè)下的言語陷阱。她閉眼片刻,再睜眼時已無波瀾。
與此同時,城西王府書房內(nèi),燭光昏沉。
裴昭立于窗前,手中捏著一只碎裂的酒盞,瓷片割破掌心,血順著指縫滴落在地。他渾然不覺痛意,只盯著跪在堂下的黑衣人。
“你說,酒中的藥……被人調(diào)換了?”
“屬下親眼所見,”黑衣人伏地低語,“原瓶送去沈府宴席,但最后端上桌的并非同一壺。奴才查過廚房走卒,有人見過一名小廝從側(cè)門遞進(jìn)一壇新酒,說是‘補漏’?!?/p>
裴昭冷笑一聲,將手中殘片擲于地上,發(fā)出清脆一響?!把a漏?好一個補漏?!彼彶锦庵涟盖?,抽出腰間匕首,刀身映著燭光,泛出冷藍(lán)色澤。他拇指撫過刀柄末端一處極細(xì)的紋路——那是一頭盤曲的狼首,線條古拙,非中原所有。
“她竟識破了?!彼吐曌哉Z,語氣里沒有驚詫,只有逐漸升騰的殺機,“一個庶女,竟能躲過我的局?還敢當(dāng)眾揭我布局之痕……”
他忽然抬眼,眸光如刃:“傳令下去,北線商道再放三批貨,就說‘皮毛緊缺,急需現(xiàn)銀’。讓那邊的人知道,我們還有耐心?!?/p>
黑衣人叩首:“王爺是要引他們出手?”
“不?!迸嵴咽栈刎笆?,插回腰間,“我要讓他們等不及。等他們催我動手,我才好順?biāo)浦邸!彼D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另外,盯緊沈知微。她既然能破一次局,就一定還在查。我不允許任何人攪亂我的棋。”
他說完,轉(zhuǎn)身望向窗外。雨又下了起來,打在檐角銅鈴上,叮咚作響。
次日清晨,沈知微尚未起身,便有侍女通報:“惠妃娘娘遣人來了,請姑娘移步園中涼亭一敘?!?/p>
她披衣起身,未施粉黛,只將長發(fā)挽成簡單發(fā)髻,外罩一件素色披風(fēng)。行至園中,只見涼亭臨池而建,雨水在水面敲出層層漣漪?;蒎跈谶叄簧淼鄬m裝,袖口繡著銀線梅花,正執(zhí)壺斟茶。
“坐?!彼а凼疽?,語氣隨意,卻不容拒絕。
沈知微行禮落座,雙手交疊置于膝上,姿態(tài)恭謹(jǐn)卻不卑微。
惠妃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口氣:“聽說你昨兒在前廳,用一方帕子扳倒了沈清瑤?”
“是祖母明察秋毫?!?/p>
“別謙?!被蒎乘谎?,“你能拿出證據(jù),說明早有準(zhǔn)備。這種事,不是誰都敢賭的?!?/p>
沈知微垂眸不語。
惠妃忽而一笑:“你知道裴昭的母妃是怎么死的嗎?”
沈知微心頭微震,面上卻不動。
“嬪妃之事,臣女不敢妄議?!?/p>
“她也是庶出。”惠妃自顧說道,語氣平淡得像在講別人的事,“入宮十年不得寵,直到生下裴昭才晉為婕妤。后來不知哪根筋錯了,竟想求先帝立她為后,還說‘嫡庶不分,則國本動搖’……這話傳到太后耳里,當(dāng)晚就賜了白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