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聞言眼睛一亮,手里的筆“啪嗒”掉在紙上,墨點暈開一小片。他撓了撓頭,忽然湊過來,鼻尖幾乎要碰到桌案:“毛筆字難寫,寫了一年半了。寫不好。造筆?這主意不錯??!鋼筆肯定結(jié)實,寫起來說不定比毛筆帶勁,就是不知道手會不會酸?!?/p>
朱允熥接著握著毛筆,筆尖在紙上打了個轉(zhuǎn),又畫出個歪歪扭扭的“之”字,活像條沒骨頭的泥鰍。他盯著那字皺緊眉頭,忽然把筆往案上一擱,小手往腰上一叉:“哥,這破毛筆,軟乎乎的不聽使喚!”
朱雄英正臨帖,聞言抬眼:“練字哪有一蹴而就的?我初學的時候,紙都劃破了幾十張。”
“可它太費勁了!”朱允熥蹲在地上,手指摳著青磚縫,“要是有個硬邦邦的家伙,筆尖尖尖的,像箭簇似的,一劃就能出字,那該多好!”
他忽然眼睛一亮,跑到墻角撿起塊小石子,在地上劃拉起來:“你看!這樣多快!就是容易蹭掉……”說著又搖頭,“不行不行,要能像墨一樣擦不掉才好?!?/p>
朱雄英放下筆,看著弟弟在地上畫得滿地狼藉,忍不住笑:“石子太糙,寫在紙上要劃破的。”
“那……用炭條?”朱允熥又摸出塊烤火剩下的炭頭,在紙上劃了兩下,黑痕倒挺清楚,就是蹭得滿手黑,“這個是黑了,可太臟了,弄不好還蹭到臉上?!?/p>
他托著下巴琢磨半天,忽然拍手:“有了!找個鐵匠,打個細細的鐵尖子,前頭尖尖的,后頭安個木柄,像小簪子似的!再弄點黑糊糊的東西,磨得細細的,蘸著寫——哎,就叫‘鐵筆’!
朱雄英聽得愣了愣,拿起他畫的炭痕看了看:“鐵尖子太硬,紙要被戳破的?!?/p>
“那就把尖子磨圓一點!”朱允熥湊過來,眼睛亮晶晶的,“再找些棉花裹著,蘸上墨——不對,墨太稀,得弄成稠稠的,像蜂蜜似的,這樣寫在紙上就不掉了!”
他越說越起勁,在紙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筆樣子,上頭還畫了幾個小點:“你看,這樣握著舒服,寫起來也快,比這軟毛筆多了!”
朱雄英看著他那認真的小模樣,忽然覺得這想法雖怪,倒也有幾分意思。他拿起弟弟畫的“鐵筆”圖,笑道:“等你把《詩集》抄完,我陪你去找工部的匠人問問,看能不能做出來?!?/p>
朱允熥一聽,立馬從地上蹦起來,抓起毛筆就往紙上戳:“說話算話!那我現(xiàn)在就抄,抄完,咱就去造‘鐵筆’!”
兩天后,朱允熥站在工部衙門外,冷風刮得耳朵疼,朱允熥縮了縮脖子,心里忍不住嘀咕,這破地方怎么比宮里冷這么多?工部的人也太慘了吧,天不亮就得來當差,大哥說他們卯時就得簽到,這會子剛辰時,門口的石獅子都被凍得結(jié)了層白霜。
朱允熥心中暗討:“盯著衙門口“工部營繕清吏司”的牌子,撇了撇嘴老朱也太不近人情了,當官的就不是人嗎?一天干夠七個時辰,比我背書還久!工錢聽說還不如給我的那些叔叔年俸零頭,一年就放三天假,這哪是當官,分明是當牛做馬!
看看這日子,過得如此艱難,還能指望別人不貪心嗎?每天累死累活地工作,掙到的那點微薄俸祿,連給家人買塊肉都要再三掂量,這種情況下,換作任何人,心里都會感到窩火吧?老朱只知道用剝皮宣草這種殘酷的刑罰來殺人,可就算刀砍得再狠,也無法解決根本問題??!肚子都填不飽,家里還有那么多張等著吃飯的嘴在嗷嗷叫,人在這種情況下,總有忍不住伸手去撈點好處的時候啊!
朱允熥一邊思考一走,剛走進工部衙門里,就聽見里頭傳來悶響,像是鐵器砸在木頭上的聲音。他掀開門簾進去,正撞見個老工匠蹲在地上,手里的刨子摔在一旁,手背腫得像發(fā)面饅頭,凍瘡裂開的口子滲著血珠。旁邊的小吏叉著腰呵斥:“這點傷就想偷懶?耽誤了……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朱允熥腳步一頓,眼神驟然冷了下來,原本溫和的嗓音像淬了冰:“你說什么?”
那小吏正叉著腰呵斥,冷不丁聽見這話,回頭見是朱允熥,嚇得腿一軟,“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臉色慘白如紙:“淮、淮王殿下!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是這老東西磨磨蹭蹭,耽誤了工期……”
“工期重要,還是人命重要?”朱允熥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朝廷養(yǎng)你們,是讓你們督促進度,不是讓你們草菅人命!他手傷成這樣,你還逼他干活,是不是覺得工匠的命就不值錢?”
小吏連連磕頭,額頭撞在青磚上“咚咚”作響,嘴里不停喊著:“淮王饒命!淮王饒命?。⌒±糁e了!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開恩!”
朱允熥沒看他,轉(zhuǎn)身扶起蹲在地上的老工匠,見他手背上的凍瘡裂得厲害,血珠順著指縫往下滴,眉頭皺得更緊了:“走,我?guī)ou去上藥?!?/p>
老工匠受寵若驚,掙扎著要行禮:“不、不敢勞煩殿下……”
“別動?!敝煸薀装醋∷氖郑瑢ε赃厙樀蒙l(fā)抖的主事道,“把太醫(yī)院的醫(yī)士叫來,給所有受傷的工匠診治,費用記在我名下。另外,這個小吏,”他瞥了眼還在磕頭的小吏,“杖二十,革去職位,逐出工部——朝廷容不下這樣視人命如草芥的東西?!?/p>
小吏慘叫一聲,被拖下去時還在哭喊“淮王饒命”,聲音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衙門深處。
朱允熥扶著老工匠坐下,親自用溫水幫他清洗傷口,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忍著點,可能有點疼。”
老工匠看著眼前的皇子,眼眶紅了,哽咽道:“殿下……草民何德何能……”
“你們是建造這國家的人,”朱允熥抬頭沖他笑了笑,“該受敬重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