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找有本事的!”朱允熥梗著脖子,“天下之大,總有能工巧匠!您就說,能不能給我間工坊,能不能調(diào)些鐵匠、木匠、銅匠過來?工錢我讓東宮出,材料不夠就往上報,皇爺爺準會答應!”
工部尚書被朱允熥這股執(zhí)拗勁兒打動,捋著胡須點頭:“行!既然小殿下有這份心,老夫這就給你調(diào)人!”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爽朗的笑聲,淮王朱模掀簾進來,身后跟著個黑黢黢的壯漢,手上還沾著鐵屑——正是火器營的王鐵匠?!按蟾?,我把王老鐵帶來了!他打炮筒子能做到薄厚不差分毫,這鐵滾筒的活,非他莫屬!”
王鐵匠甕聲甕氣地拱手:“小殿下放心,只要給咱家伙事兒,保準把滾筒打得比鏡面還光溜!”
朱允熥眼睛一亮,剛要說話,又有個背著工具箱的老者被領了進來,是木工房的李師傅,據(jù)說曾為皇宮打造過能自動開合的屏風,手里的刨子比繡花針還準?!靶〉钕?,老朽看了圖紙,這機架得用楠木加鐵榫卯,穩(wěn)當!”
緊接著,欽天監(jiān)的張鐘表匠也來了,他捧著個黃銅小齒輪,輕輕一轉(zhuǎn),“咔嗒”聲清脆均勻:“小殿下,齒輪的齒距老朽算好了,差一絲,您摘我這把老骨頭!”
最后來的是個年輕后生,姓陳,是江南來的造紙匠,手里捧著一沓薄如蟬翼的宣紙:“小殿下,印報紙的紙得吸墨快、不易破,我琢磨著改良了紙漿配方,您瞧瞧這紙中不中?”
朱允熥看著眼前這幾位各懷絕技的工匠,心里熱乎乎的,一拍巴掌:“就你們了!從今天起,咱這印刷機研發(fā)小組就算正式成立!王師傅管滾筒鍛造,李師傅管機架打造,張師傅管齒輪精密,小陳師傅負責紙張改良!工錢加倍,材料要啥給啥,咱別的沒有,就是有皇爺爺和東宮撐腰!”
王鐵匠咧嘴笑,露出兩排白牙:“得嘞!咱這就回火器營搬家伙,今晚就開工!”
李師傅也直點頭:“老朽這就去選木料,保證三天內(nèi)把機架雛形搭出來!”
張鐘表匠小心翼翼把齒輪收好:“老朽這就回去畫圖紙,爭取五天出第一套樣品!”
小陳師傅抱著紙:“我這就回紙坊,再試試新配方,保準讓紙又好又便宜!”
工部尚書麥至德看著這熱火朝天的景象,捋著胡須笑道:“看來是老夫多慮了,有這群能工巧匠,再加上小殿下這份勁頭,這印刷機啊,指不定真能成!”
朱允熥卻沒跟著笑,小手摸著案上那張畫滿批注的圖紙,指尖劃過齒輪的齒牙,忽然嘆了口氣,那口氣嘆得像個小老頭,倒讓麥至德愣了愣。
“麥尚書,您可別太樂觀?!彼痤^,眼睛里沒了剛才的莽撞,多了點實在,“能成是能成,可絕不是仨月倆月的事?!?/p>
他掰著手指頭數(shù):“王師傅打滾筒,得先燒鐵坯,火候差一點就變形,十次里能成三次就不錯;張師傅做齒輪,齒距差半絲就咬不住,光畫圖紙就得磨禿幾支筆;李師傅的機架,得讓鐵和木頭嚴絲合縫,受潮了不行,太干了也不行……”
“更別說這機器轉(zhuǎn)起來,滾筒、齒輪、壓桿得湊到一塊兒使勁,哪一環(huán)不對,印出來的報紙就歪歪扭扭?!敝煸薀讚狭藫项^,語氣里帶著點自嘲,“我光知道原理,可怎么讓它們‘聽話’,還得一點點試?!?/p>
麥至德聞言,眉頭微挑,手里的茶盞頓在案上:“淮王殿下,真有那么難?臣看你剛才指揮有度的樣子,還以為心里早有十足把握呢?!?/p>
朱允熥抬起頭,小臉上滿是認真,搖了搖頭:“麥尚書,那是給大家鼓勁呢。真要論起來,難,太難了?!彼噶酥笀D紙上密密麻麻的標注,“您看這傳動桿,得和滾筒的轉(zhuǎn)速嚴絲合縫,快一分,紙上的字就糊了;慢一分,墨就積成塊了。就算那齒距,用的尺子得精確到頭發(fā)絲那么細,差一點,齒輪轉(zhuǎn)起來就‘咔啦’響,不出三天就得磨壞?!?/p>
“還有滾筒,”他蹲下身,撿起一塊廢鐵屑,“鐵水倒進模子那一刻,爐溫高一度,滾筒就會有氣泡;低一度,又容易裂。上次試做的三個,兩個有沙眼,一個歪了頸,根本沒法用。李師傅的機架更別提了,昨兒下雨,早上一看,木頭框子有點發(fā)脹,鐵榫卯直接卡死了,拆的時候差點把木料劈了。”
他忽然笑了笑,眼里卻帶著點無奈:“您以為我剛才說‘一年燒高香’是謙虛?真要是能在一年內(nèi)讓這機器順順當當印出一張沒墨團。就像學走路,現(xiàn)在剛學會爬,還總摔跟頭呢,想跑起來?早著呢?!?/p>
麥至德看著他手里的鐵屑,又看了看工坊里忙得滿頭大汗的工匠們,先前的輕松漸漸斂去,換上了幾分凝重:“是老夫想簡單了。這機器看著就幾個零件,沒想到內(nèi)里的講究這么多。”他頓了頓,語氣鄭重起來,“不過小殿下放心,工部庫房里的材料,你盡管用;需要哪個工坊配合,臣這就去打招呼。慢沒關系,咱求個扎實。”
朱允熥眼睛一亮,站起身拱手:“謝麥尚書!有您這句話,我心里就更有底了。難是難,但只要一點一點試,總有成的那天——哪怕多試幾百次呢。”
正說著,張鐘表匠舉著張畫滿線條的圖紙跑進來,急聲道:“小殿下,您看這組齒輪的咬合角度,是不是該再調(diào)半度?”
朱允熥見狀,急忙快步上前,將身體湊近那張圖紙,伸出手指,準確地指向圖上的交點處,然后興奮地說道:“我認為我們完全可以嘗試一下這種方法!您看這里,如果將角度再稍微調(diào)整得更陡峭一些,或許就能有效地減少磨損呢……”
一旁的麥至德原本還在思考著其他問題,但被朱允熥的話語吸引,也不禁將注意力集中到了圖紙上。
兩人的頭緊緊地湊在一起,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對方的溫度。他們?nèi)褙炞⒌囟⒅鴪D紙,仔細研究著每一個細節(jié),完全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包括站在一旁的麥至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