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劉子應(yīng)聲去了,朱允熥望著那初具雛形的機器,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朱允熥在偏院搗鼓的動靜,其實早沒瞞過有心人。
東宮的侍衛(wèi)換了班,總會把后院傳來的打鐵聲、刨木聲當(dāng)作閑談的由頭,這些話或多或少會飄進朱標的耳朵里。那日朱標路過偏院,隱約瞥見墻角堆著些奇形怪狀的鐵架子,既不像農(nóng)具,也不像兵器,正琢磨著,就見朱允熥灰頭土臉地從里面跑出來,撞見他慌忙往身后藏東西,那心虛的模樣,倒比機器本身更顯眼。
“在忙什么?”朱標明知故問,語氣里帶著笑意。
“沒、沒什么,大哥?!敝煸薀籽凵穸汩W,“就是……就是想改改水車,讓水流得更順些?!?/p>
朱標沒戳破,只是拍了拍他滿是灰塵的肩膀:“改東西是好事,別累著?!鞭D(zhuǎn)身離開時,他聽見身后傳來一陣慌亂的響動,不用看也知道,那小子定是在慌忙遮掩那些“水車零件”。
朱雄英更是早已知曉。他前幾日找朱允熥議事,直接闖進了偏院,正撞見工匠們圍著個帶輪子的鐵家伙忙活,輪子上還纏著幾圈麻線。朱允熥當(dāng)時臉都白了,拉著他就往外走,嘴里念叨著“大哥別告訴皇爺爺”。
“你這是想織布?”朱雄英看著那機器的模樣,心里大致有了數(shù),“用這鐵家伙代替紡車?”
朱允熥被戳中心事,也不再瞞,索性拉著他看圖紙:“大哥你看,這樣一轉(zhuǎn)能紡出好幾根線,比人工快多了!”
朱雄英看著圖紙上密密麻麻的標注,又瞅了瞅那初具雛形的機器,嘴角忍不住上揚:“想法是不錯,就是……能成嗎?”
“肯定能成!”朱允熥拍著胸脯,眼里閃著光,“等做出來,織出的布又快又好,能讓好多人有活干!”
朱雄英沒再多問,只是臨走時說了句:“缺什么材料跟我說,別讓人看出破綻。”他心里清楚,這弟弟向來不按常理出牌,上次鑄錢的事就鬧得沸沸揚揚,最后卻真成了樁利國利民的事。這次搗鼓這些鐵家伙,說不定真能折騰出些名堂來。
至于朱元璋,后宮前朝的眼線比蛛網(wǎng)還密,東宮后院的動靜哪能瞞得住。那日馬皇后跟他閑聊,狀似無意地提了句:“熥兒這幾日總在后院忙,說是改水車呢,滿身汗味地跑回來,倒比在作坊里還上心?!?/p>
朱元璋“嗯”了一聲,手里翻著奏折,眼皮都沒抬:“那小兔崽子,一天到晚閑不住。上次鑄錢折騰夠了,又尋著新樂子了?!?/p>
話雖如此,他卻讓人把東宮附近的侍衛(wèi)撤了些,免得驚擾了“改水車”的皇孫。夜里批閱奏折累了,他偶爾會想起朱允熥蹲在作坊里看鑄錢的模樣,又想起那孩子拿著史書跟他爭辯寶鈔的認真勁兒,嘴角總會不自覺地松快些。
“折騰就折騰吧?!彼睦锇档?,“只要別捅出大簍子,讓他試試也無妨。”
于是,朱允熥的“秘密作坊”就在這心照不宣的縱容里,一天天紅火起來。工匠們的敲打聲、他的吆喝聲、機器轉(zhuǎn)動的試運轉(zhuǎn)聲,混在東宮的日常里,成了誰也不說破的默契。
朱允熥自己還蒙在鼓里,每日里小心翼翼地遮掩,卻不知從父親到祖父,早已把他的小動作看得明明白白。他們就像看著一只銜著樹枝筑巢的小鳥,既想看看這巢最后能筑成什么樣,也暗暗等著,若是這小鳥真能飛出片新天地,也好替他擋風(fēng)遮雨。
偏院的紡紗機架漸漸成型,朱允熥蹲在地上,看著工匠們調(diào)試齒輪,眼里的期待越來越濃。他不知道,自己這場“瞎胡鬧”,早已被親人悄悄護在了羽翼之下,只等著一聲轟鳴,便能飛向更廣闊的天。
偏院的織布機已響了數(shù)日,朱允熥守在機旁,目不轉(zhuǎn)睛盯著那往來穿梭的飛梭。機上漸漸織出的素布,質(zhì)地細密,摸在手中如流云般順滑,比尋常農(nóng)戶家織的粗布細膩了不知多少,連經(jīng)緯紋路都規(guī)整得像用尺子量過一般。
“成了!”他低喝一聲,示意工匠停了機器,親手將那匹布從機上卸下。布面平整,白得似雪,迎著光看,竟能隱約透出微光,可見其薄韌。朱允熥捧著布,指尖拂過,心里頭比得了新弓還要歡喜。
“再試試提花的?!彼豢闲肿尮そ硴Q上雕花的綜片。這回織出的布,暗紋隱現(xiàn),是纏枝蓮的樣式,花瓣蜷曲自然,似開未開,藏在素白布里,不細看難覺其妙,細看才知精巧。
“換個色線。”朱允熥又道。工匠們忙換上染過的青灰色線,不多時,一匹青底白花的布便成了。那白花是蘭草模樣,葉片舒展,帶著股野趣,比宮里繡娘繡的更顯生動。
他越看越樂,索性守在機旁,讓工匠們換著花樣織。有印著云紋的,流云舒卷,似要從布上飄走;有織著回字紋的,環(huán)環(huán)相扣,透著幾分莊重;還有給孩童預(yù)備的,用胭脂色線織出小小的虎頭,憨態(tài)可掬,煞是可愛。
這日,朱允熥挑了塊青底云紋的,又撿了塊繡虎頭的,興沖沖往馬皇后宮里去。剛進院門,就見馬皇后正和幾位命婦說話,手里捏著塊進貢的云錦,正說那紋樣精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