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著小白走向曲江池畔的路上途徑青竹的幻體,都快被燒成焦炭了。但他沒敢喚小白的名字,害怕聽不見回音。
月波橫素,冷浸煙樹,更無一點風(fēng)色。
腳步落在屠燒后的爛泥,灰燼堆積厚厚一層,卻盛著瘦薄的雪。
他颙望,這才發(fā)覺雪瓣不知何時再度翩翩然,似朵朵沒有枝椏的花,停在小白垂落的手背,沒能被體溫融化。
他先前所感何悟?人世間的痛苦是沒有盡期的,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任何災(zāi)難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一個“更”字。
洛肴回到情深不壽、慧極必傷的亢龍有悔處,渾身僵硬和綿軟矛盾地交織。
“毒入心脈?!?/p>
洛肴聞音轉(zhuǎn)首,那女子立于池畔。
他沒理會,仍是凝視著那柄細(xì)窄、性韌的劍。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他死了?!?/p>
聲音極近,女子已驟然定在了洛肴身后,他從劍刃反光中看見烏黑秀發(fā),但辨不清臉。
“節(jié)哀順變,人死不能復(fù)生。”她語畢,不知是慰是哀地淺聲道,“這世上,怎么會有能逆天改命的人呢?”
沒有嗎?
洛肴握上劍柄。
鬼域門是亡魂離開凡世的通道。生與死是一組對立面,它們相互依存,相互轉(zhuǎn)化,沒有‘生’何來‘死’,沒有‘死’又何來‘生’。
如果塵寰當(dāng)真存在起死回生、存在鳳凰涅槃,必定非鬼域門莫屬。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在拔劍的頃刻,女子捻著唱腔漸遠(yuǎn),空靈飄搖,語絲粘連,字句不沾嘴皮似的,吟飲余恨、免癡嗔,休戀逝水,若秦淮渡舟憑闌,紅袖添香。末了音如喟,道:“好一出空蕩蕩三更夢,傾廈而醒,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所謂因果,不過手珠矣。”
洛肴充耳不聞。
鬼域門開的剎那,大地震顫,轟隆隆煙塵陡起,日月無光。蒼茫天地碎片般一片、一片地墜落“虛無”,他提劍邁上來時路,一切都在身后坍塌消弭。
他背著小白在長安道飛奔,風(fēng)雪灌進(jìn)眼底,四周景色恍若由一個無尾的夢構(gòu)建,因此在轉(zhuǎn)瞬之間變化萬千,樓宇在他兩側(cè)土崩瓦解,流光從大道無盡的遠(yuǎn)端奔來,穿透揚塵中連亙不絕的碧瓦飛甍。
洛肴霍然又看見那個衣冠似雪、年歲似長的沈珺,已是謫仙般的人物,卻依舊恍惚,不知沈珺源自毒障后遺癥的幻象,還是來自時空交疊的未來——或許他真能救回小白?
洛肴心神一蕩。倘若如愿,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流光照亮了那一道單薄身影,但洛肴并未停駐,僅在彼此錯肩的頃刻須臾,不自覺地回頭望了一眼。
沈珺踽踽獨行于滿目蒼涼,一頭青絲被皎霜染得褪色,亦是驀然回眸。隔著飛雪與他對視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墨藍(lán)色的瞳孔,令他下意識摸了摸頸間長命鎖,方才發(fā)現(xiàn)不知掉落何處了。
雪沫讓萬物變得空蕩,甚至模糊了彼此的形影,檐巔烏鴉啊啊而鳴,好似正詠嘆:
回頭萬里,故人長絕。
搖光
涼風(fēng)吹落了一片葉,滴溜溜半空繞著旋,浸在秋意里蕩蕩悠悠。
天高氣爽,萬里無云。